第4章 黑暗料理
姜栀倚在红木斜倚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黄玉，脑中不停回荡着祝晗玉的话。
这玉对他很重要。
究竟，有多重要？
祝晗玉说得含糊，并未告诉她这玉的来历渊源，也没向她讨回这块玉，只留下这寥寥数语，便告辞回了偏房，再无其它异常。
姜栀却没来由的生出预感——祝晗玉大概是生气了。
让傲气的姜大小姐如此细致的揣摩他人心思，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但她深思熟虑一番，还是决定对祝晗玉做出些许补偿——
哪怕不是为了致歉，也要感谢对方助她完成了心愿。
姜栀眼中流光一转，蓦地从斜倚上一跃而起，雷厉风行地往府中后厨去了。
现在并非饔飧时间，所以后厨难得的清闲，只有一个小厨娘在锅炉旁准备食材。
当小厨娘见到姜栀时，着实惊愕了一瞬，要知道，自家小姐可是从不踏足这烟火之地的。
“小、小姐，您来这做什么？可是饿了？”
小厨娘年纪小且见识少，思量半天，也只能得出这般浅显猜测。
姜栀却摇了摇头，摸出那张有些发皱的药方递给了她：
“我是来煎药的。”
小厨娘接过药方看了一眼，却忽然羞红了脸：
“小姐，我我不识字。”
饶是老大夫的字再刚劲有力、承王颜风采，在她看来，也和老道士的鬼画符差不了多少。
姜栀见她窘迫，忙好心宽慰：“无妨，我念给你听吧。”她拿回药方，抖了抖，“熟地、当归、白芍、川芎、人参、白术、茯苓、灸甘草，加味姜与大枣。”
小厨娘不愧是小厨娘，在厨艺食材乃至药膳方面堪称见多识广：
“小姐说的可是八珍汤？”
姜栀哟了一声，有些欣喜，因为这药方上写的正是八珍汤。
小厨娘道了句稍等，施施然地走向了一旁的大柜子，在其中好一阵翻弄，末了，怀抱着满满当当的药材回到了锅炉旁。
她抹了一把额上汗，道：“小姐，八珍汤的药材都在这了。”
姜栀有些意外：“家里怎么存了这么多药材？”
“老爷吩咐近来天寒，让我备些补气益血的药膳，给府里上下补补。”
姜栀叹了口气，她这爹爹还真是个面硬心软的性子。
话说回来，爹爹也不容易，自从娘亲早逝后便是姜严一人拉扯着她与哥哥长大，同时还得兼顾官场生意，堪称既当爹又作娘。
况且俩兄妹生长的方向颇为狂野，并未按照姜严的设想长成稳重矜持的模样，而是朝着顽劣纨绔一路狂奔而去。
想到此处，姜栀突然生出了不舍，若是去陈老将军门下学武，就要长久的离开爹爹了……
“小姐，我……我可以煎药了吗？”
小厨娘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将姜栀的心绪拉了回来。
“啊……自然。不过，这次是我亲自动手。”
既然要报答，自然亲手才有诚意。
说罢，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来吧，先做什么？”
小厨娘却是面露难色，她十分怀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姜栀，会在今日炸掉后厨。
“小姐，我来处理药材吧，您待会将它们一齐放进药鼎炖煮半个时辰便好。”
“啊……好，那辛苦你了。”
小厨娘暗暗松了口气，庆幸小姐还是挺听话的。
姜栀蹲在药鼎边，连打了五个哈欠，白皙的小脸被热气熏得发红，眼眶盈着一圈泪痕，看着像醉酒了一般。
小厨娘见她这幅样子，心生不忍：“小姐，要不你去歇息一会？”
“无妨。”姜栀摇着小蒲扇，控制着火候，又朝小厨娘拂了拂手，“你也累了，快去歇吧。”
小厨娘连忙摇头表示不必，其实她只做了些准备工作，并不很累。反倒是姜栀，足足在热气腾腾的药鼎前守了近半个时辰。
终于，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药鼎中传出了一股腥苦味。
小厨娘喜道：“小姐，汤成了！”
姜栀长吁一口气，将汤水盛进了一只瓷碗中。
小厨娘正要将瓷碗放入漆花食盒中，姜栀却打断了她：“这可有甜的东西？一同装上吧。”
小厨娘怔了一瞬，随即点点头，取来一盒桂花糕放进食盒之中。
姜栀拎着食盒出了后厨，朝小厨娘道了声“回见”，便脚步轻快地往偏房去了。
她身后的小厨娘偷偷捂嘴掩笑：也不知道自家小姐要将药送给谁，居然如此上心。
姜栀还未走到偏房，便在折廊中看见了祝晗玉的背影。
她忙出声唤：“祝公子留步！”
祝晗玉脚步一顿，回过头：“姜小姐？”
姜栀轻巧地几步上前，将食盒塞进了对方怀中。祝晗玉垂眼一扫精致的食盒，又抬眼望向姜栀，眼中满是疑惑。
“这是……？”
姜栀向来直来直往，此时却无端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你不快，我是来……道歉的。”
祝晗玉眼中疑惑更甚：“我何时生的气？”
“那你早前说的那些话？”姜栀也困惑了起来。
祝晗玉蹙眉思索片刻，这才跟上了姜栀的思路。
他无奈解释道：“那些话都只是字面意思，我并未有半分气恼。”
姜栀一愣，当场手指连同脚趾一起蜷缩了起来——她竟是自作多情了！
而眼前的祝晗玉已经缓缓打开了食盒，一股苦味霎时散发出来。
这气味太过刺激，连一向淡漠的祝晗玉都变了脸色。
“这、这是什么？”
姜栀不情不愿地答道：“八珍汤。”
说罢，她便伸手要去夺那食盒，这般错误的产物，自然得早日销毁。
祝晗玉却一把护住了汤药，并郑重其事地表示：
“且慢，万不可浪费了食材。”
他端起瓷碗，极其豪爽的一饮而尽，可他没料到这汤药闻起来已是糟糕，尝起来却更为惨绝人寰。
他默默咬紧牙关，状做无事地朝姜栀一点头，道：“多谢姜小姐好意。”
“里头有盒桂花糕，可以去苦。”姜栀挑眉瞧他，早已看出了破绽，便颇为好心的提醒道。
祝晗玉抿嘴颔首，飞快捻了块桂花糕送入喉中，糕身香甜沁口，这才缓过劲来。
姜栀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灵动的双眸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这幅眉眼弯弯的样子落在祝晗玉眼中，蓦地让他心头一动，连捏空碗的手都无意识的紧了几分。
自从他从塞外流落到此处，便一直在浪迹四方，遇到过无数刁难作对，早已忘记了善意为何物。
况且他的金眸太过显眼，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外来者的身份，让他本就不顺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如姜栀这般外露的好意，他已经许久未体会过了。
祝晗玉的沉思并未持续太久，就被一个沉稳的男声打断了。
“原来你们二人在这，真叫我好找。”
循声望去，原来是姜严板着脸走了过来，他肩上正停着只硕大的白色信鸽。
姜栀脸上顿生欣喜：“爹爹，可是陈老将军那来了消息？”
“还真被你猜中了。”姜严睨了她一眼，将手中信纸递给了她。
姜栀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信，脸上表情却逐渐由喜转疑。
“陈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只让我学艺一年？”
姜严淡然答道：“是我提的要求。再过一年，你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是时候收心回家了。”
姜栀听了这话，只垂眸不再言语，看着是难得的乖巧听话。
当然，她这乖巧只是表象——彼时离了家，就算她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抓鳖，姜严也难管到她头上了。
不如忍这一时，换来日潇洒。
姜严当然不知女儿心思，只嘱咐祝晗玉道：
“晗玉，到了哪里你可要好好随老将军学艺，依我看，你还有极大的精进空间。”
祝晗玉并未言语，只行了个郑重的拱手礼。
有时候，言语太过贫瘠，一切心绪都在不言中。
不同姜栀的欢天喜地，他内敛地攥着拳头，只在心中告诫自己：
为了自己，更为了爹娘，需得不负此良机。
姜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出一声：“车马都替你们备好了，北上路途遥远，早些起程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大门而去，那里已经停了辆宽敞华丽的马车和充当车夫的左一、左二。
姜栀与祝晗玉相视一眼，默默跟在姜严身后，一同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