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以武诱之
第二日清晨,姜栀照例起了个大早,她换上一身轻便的练功装,又取来佩剑挂在腰侧,便准备出门晨练。
然而她刚开门,左一就喘着粗气来报:“小姐,完了!”
姜栀皱眉:“大清早的,能不能吉利点。”
左一哭丧着脸,眼中快要流出泪来:
“老爷老爷他一早就去了偏房!”
姜栀身形一滞,脑中嗡鸣,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
随即她反应过来,连忙撒腿就往偏房的方向跑。
左一在她身后喊:“小姐,您慢点!等等我!”
姜栀哪有心思管他,只乘隙回了句:
“爹爹若是知道我带了个男子回来,不仅我要褪层皮,祝晗玉也要没命!”
她这话可没半分的夸大,虽然姜严平时对这个小女儿已算宽松,常任由她在外恣意潇洒,银两也是管足管够,可姜严骨子中仍带着几分古板,对于男女之事,更是大防特防。
姜栀心头犹如揣着一只小兔,砰砰直跳,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祝晗玉被五花大绑,打得血肉模糊的画面了。
所以,当她疾步至偏房外,看到祝晗玉与姜严两人正在院中谈笑风声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象。
“晗玉,你拳脚功夫当真不错。”姜严少见的面带笑意,“可曾习过剑法?”
祝晗玉颔首:“略学过一二,皮毛而已。”
说罢,他随手从旁边折了根长条树枝,松松握在手中。
说来也怪,他手中明明是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枝条,甚至上头还残存着几片未凋的黄叶。
可就是这样一根枝条,却在他修长的指间,显出了绝世佳剑的意味。
姜栀悄悄隐在门后,只透过两指宽的缝隙打量着祝晗玉。
她十分肯定且期待,满身绷带纱布的祝晗玉会在爹爹面前出糗,于是愉悦地换了个舒服姿势,倚在门框上,准备看热闹。
然而下一瞬,祝晗玉起势,手中枝条随即凌空破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凌然剑气。
他身法飒爽,将手中树枝舞得行云流水。姜栀看在眼中只觉眼花缭乱,真有如游龙起舞一般。
姜严眼中透着欣慰神色,难得的夸赞了人。
“少年英才,果然是后生可畏。”
祝晗玉利落地收了手,嘴角淡淡噙笑道了句:“姜伯谬赞。”
姜栀没等到心仪的结果,本就有些不满。此时又见二人相处颇为融洽,从来不肯轻易夸赞她的爹爹还对一个外人慈眉善目,不禁心生醋意。
她推开门,迈步而入,对着姜严喊了声:“爹爹。”
姜严见她却没太大反应,只冲她招了招手:
“栀儿,你怎么不早给爹爹介绍这位小友?”
姜栀心中一惊,她已有小半年未听过爹爹这般亲昵的唤她了,可见此时姜严的心情确实颇佳。
她瞥了眼旁边淡然立之的祝晗玉,嗫嚅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她实在不愿提及麻袋一事。
好在此时,祝晗玉出口相助:
“姜伯见笑了,说来还是姜小姐帮了我呢。”
说着,他不易察觉地冲姜栀眨了眨眼,示意她接话。
姜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便声情并茂地说起了她是如何慷慨解囊相助,又是如何斥势力之人,扬善意之举的。
她说得神采飞扬,本就明亮的星眸愈发璀璨。
祝晗玉听她言语间将自己塑造成了个侠肝义胆的女侠,脸上神情一动,险些笑出声来。
姜严则略带怀疑地问:
“栀儿,你说的这些都是真话?”
“自然……是真话!”
姜栀犹豫一瞬,觉得自己并未夸大……太多。
祝晗玉则十分配合地附和道:
“姜小姐说的确实是真的,绝无半分夸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绝无半分夸张几字咬得格外重。姜栀忙里偷闲地剜了他一眼,却剜不出任何异样。
姜严颇为快慰地拍了拍姜栀的头:
“栀儿长大了,能有此如胸襟与作为,爹爹很欣慰。”
姜栀垂下眼帘,杏仁小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红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姜严转向祝晗玉道:
“晗玉,你如今可有地方去?”
祝晗玉摇了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没落。
“那你可愿再精进武艺实不相瞒,我有位武艺了得的老友,若是你有意我可向他引荐一番,至于成否,还得看你。”他顿了顿,补充道:“将来学成,你愿意报效家国亦或是快意天涯,都可以。”
姜严确实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他半生都浸淫于官场商场之间,阅人无数,轻易就能识得一人的本性究竟如何。
所以,他一早杀到偏房,本以为会逮到个油头粉面的小生,却迎面撞见在院中舒展拳脚的祝晗玉时,是有些费解的。
但他护女心切,二话不说便要上前教训这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可与祝晗玉几番交锋,对方都是克制且有理,看得出虽然年纪不大,性子却沉稳可靠。
倒让姜严生出了点忘年交之感。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难得的耐心十足,等着祝晗玉的答复。
祝晗玉眼中
然而祝晗玉的回答没等到,反倒是姜栀先发出了抗议:
“爹爹,凭什么他可以拜陈老将军为师,明明我求你那么多年……”
姜栀不甘地抿着唇,质问姜严。
天知道她有多想拜入陈老将军的门下习武,从九岁起,每年她都想尽办法让爹爹答应她的请求,但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可如今姜严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允了祝晗玉拜师的机会。
实在太过偏颇。
姜严长吁一声,他自然知晓姜栀从小不喜厨艺不近女红,偏偏喜欢男儿家的舞刀弄剑。他也并非不近人情,只是……习武之路道阻且长,他舍不得姜栀离开他的身边,去受那般苦楚。
当然,姜严是个内敛之人,这些话永远只会留在他的心中,不会宣之于口。
“栀儿,不要任性,爹爹都是为了你好。”
姜栀攥着拳头,驳道:“你若真为了我,便不该用条条框框束缚我!”
姜严见姜栀着实急了,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却又好面子的不肯表露出来,只得故作严肃地责道:
“栀儿,你怎么跟爹爹说话的!”
姜栀气极,却不敢再放肆下去。只别扭地撇过头,不愿再同他争论。
祝晗玉此时颇为尴尬地站在一旁,此乃姜家家事,他一个外人本不好插手,可姜严仿佛专门难为他似的,将话头抛给了他。
“你觉得爹爹不公正,那便让晗玉告诉你,练武是条好走的路吗?”
祝晗玉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说:“确实不易”
可他话音未落,就蓦然听见身旁的姜栀轻咳一声,她手中正捏着那块黄玉。
黄玉仅依靠着一根细穗在她指尖上下颠簸翻飞,仿佛只要姜栀一个不小心,这块黄玉便会坠地而亡,化作几缕不甘的玉中亡魂。
祝晗玉知道,姜栀这是在暗示他小心祸从口出,到时候玉毁,人也伤。
于是,他蓦地一转口风:“虽然不易,但若有恒心毅力,也可以一试。”
姜严得了这个回答,真觉有被背叛之感,同时怀疑自己几十年积累出的识人经验是不是失了效。
而姜栀则颇为满意地瞧了祝晗玉一眼,对他的好感略有回升,并且认为他尚算识人眼色,将来可以收做跟班一流。
于是,她将黄玉妥贴地收入了腰间锦囊,确保其不再风雨飘摇、性命不保。
可此时,祝晗玉却不怀好意地又开了口:
“可习武,最重要的还是基本功。不如姜小姐与我比试一二,也好让姜叔叔看出你的决心。”
姜栀眸子一凝,万万没料到对方还留了后手。
然而不等她拒绝,姜严就颔首肯定道:
“晗玉说的有理。栀儿便给爹爹展示一番吧,若你真是这块料,我便……不再拦你。”
他这话乍一听颇为善解人意,其实另有城府——
他哪里不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每日在外寻欢作乐的,想来也没放多少心思在习武上。
如今同祝晗玉这种练家子过过招,看清彼此差距,想来便会认清现实。
姜栀微眯双眼,痛快地卸了身上的佩剑与锦囊,又催促姜严做出承诺:
“那先说好了,我若胜了他,便放我去学武!”
姜严自认胜券在握:“不必胜,平手也算。”
姜栀轻哼了一声,并不在意爹爹的轻视,转而也折下一根树枝,充作武器。
然后朝祝晗玉勾了勾手,示意对方出招。
祝晗玉不做拖延,施施然行了一礼,又道:“得罪了。”
话音落,招式出。
姜栀眼看祝晗玉手中枝条朝着自己袭来,连忙向后一退、闪身避过,同时手腕翻转,调转树枝向对方后背袭去。
然而祝晗玉反应灵敏,俯身躲过。双方就这么焦灼着,总分不出高下。
直到半柱香后,姜栀与祝晗玉的树枝同时触及到了对方裸露的皮肤——
两人竟是打了平手。
姜严没料到会有这般结果,登时脸色一黑,然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只得遵循承诺。
“我去同陈老将军通信,明日告诉你们消息。”
说罢,他叹着气拂手离去了。
姜栀虽然得偿所愿,却没有多高兴。
她盯着祝晗玉,质问道:
“你为何要放水?”
她早就觉出了不对劲,方才祝晗玉明明可以躲过自己的最后一击,可他却故意让树枝刮擦到了手背,这才得了个平局的结果。
祝晗玉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掩饰得足够好,不会被姜栀发现。
但既然如此,他也只好实话实说:
“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
“什么?”
“我也曾这么固执地求过我娘。”
祝晗玉的眼神有些飘渺,似乎在回忆什么。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锦囊,语气认真道:“还请姜姑娘今后别再用这块黄玉开玩笑了,这玉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玉,是他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