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师叔,我是红缕。”殷红缕顿住了脚步,语气有些艰涩。
闭了闭眼,白瓷问:“那个蝴蝶钗?”
“我母亲的,现在没了,很多年前换了我身后那个男的。”她语气极淡,见白瓷脸上一僵,又说,“母亲知道那日把我打了一顿,打得我皮开肉绽。那时我就知道,她早就不怨那个一直护着她的邻家姐姐。可惜,没等我把那钗找回来,她就走了。”
心口微微一涩,白瓷声音干哑:“她怎么会沦落……还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
这两个问题她都无法完整的说出口,但殷红缕知道她的意思,似回忆起什么来,声音悠长。
“那个男人他喜欢赌,败光了家产后把我和母亲卖到了那里。”
白瓷一愣,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至于何时认出您的,当日您在大殿上拒绝收我为徒时,发中簪着同样的一只蝴蝶簪,那时我就有所怀疑。可后来我又觉得不对,因为母亲口中那个温柔爱笑的姐姐和我所见的完全不同。直到下山那日,您开口劝诫那个师弟时,我才开始相信母亲的话。”
为什么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因为凡俗界没有琼华仙子,她只是白瓷。
沉默片刻,白瓷从储物镯里翻出那支已许久不曾戴过的发簪,走到殷红缕面前,托着递了过去。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时白瓷勉强弯了弯唇:“当初本来是要送一对的,只是她生辰那日另一只还没炼好,后来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再提就一直放着,今日算物归原主吧。”
“多谢小师叔,日后若是有机会回白京城,我会埋在母亲坟前。”往后退了一步,殷红缕躬身行了一礼。
受了她这一礼,便代表着往昔的恩怨都在这一刻终结,日后还是从前一样的日子。时间过去的太久了,再纠结过去的对错对两人来说都没了意义,维持现状就好。
定了定神,白瓷把她扶了起来,见她身后那黑袍男子捂着胸口走来后直叹又是一场大戏,可惜她是老阿姨,看年轻人恋爱尴尬,不如找个借口离开。
至于地上这群人,待会儿自然会醒。
“林遇很担心你,你自己小心,我先回去给他报个平安。”
说完她单手捏了个指决,随后半空中飘现一副空白的画卷,卷成筒状后飞到她手上。
临出门前,白瓷听到男子一声柔和卑微的喊声,当即后脖子一梗,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回客栈的路上,因为已经宵禁,路上本该没了行人。可白瓷却在巷口听到沸腾的人声,随后就看到客栈门口几个举着火把的大汉,以及正和他们说着什么的林遇。他旁边站着看不清脸的沉时桀,身姿笔挺,莫名多出股傲气来。
白瓷眼神沉了沉,再提步时脚步不由得加重了些力道。
“把那小子交出来,他是个灾星,我们要为民除害。”
“对,他一来村里不仅干旱还发了蝗灾,前段时间竟还引来了天火,烧死村里不少人。”
“我们要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报仇!报仇!”
四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直把林遇听得头疼。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侧面容沉寂,眼神犀利的少年,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白瓷走后,他心中担心却不得不留下照看床上的少年。心中记着她的嘱咐,他先下楼找小二问了厨房的位置,后来又在厨房师傅的话里知道他要取的粥在专门的小厨房,又让人指了路后寻去了小厨房。
期间知道那粥是白瓷亲手做已经不算什么,吓人的是在他端着粥回房的时候屋内的床上没了人。他放下粥急忙出门,在楼梯就撞上正欲上楼寻他的小二,得知他去取粥期间有人来寻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和一个受了烧伤的少年。现在情况稍微有点复杂,希望他可以下去看看。
随后林遇下了楼,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和几个大汉对峙的少年,还什么都没说就被抢白了一通,现在都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将天灾归于人祸,几位未免太过不讲理了些。”白瓷走进就听到几人的话,一拧眉,话就出了口。
“大小姐,您回来了!”见到白瓷,林遇便知道事情解决了,放下心来。
白瓷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先看向自她出声就偏头看过来的少年,见他眼含戾气心中一动,之后才对林遇说:“事情处理好了,你可以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看一眼突然沉默下来的几个大汉,心中到底忧心师弟妹们的情况,林遇点头离开。
他走后,白瓷从旁边走上台阶绕到少年身边,迎着他发红的眼睛牵住他的左手安抚性的捏了捏,看向下方目光随着她转的几个大汉道:“几位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说,他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若是先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可以代为赔罪,但若是一些子虚乌有之事,希望几位考虑清楚后再说话。”
沉时桀自下楼见到这几人时心中的怨恨便如潮而出,一心沉浸在前世被活活架在火上烧的痛苦怨恨之中,直到听见白瓷的声音才缓过神来。感觉到自她手中传来的温热,他抿了抿唇。
白瓷问完话,底下却无人出声,观他们的表情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心中正疑,就见后头始终隐在暗处的白发老头拨开两个大汉走了出来,抬头看她时眸色深沉。
“敢问姑娘名讳?”
“白瓷。”
话一出口,底下四个大汉呼吸明显加重,面面相觑起来,那老人也是一脸沉思。
白瓷心中疑虑更甚,下一刻便听他说:“那少年之事我等可以不追究,但须姑娘随我等回一趟村,有些事,老夫需要确认一下。”
“先生可否告知是何事?”眼前这几人竟像是认识自己一样,但貌似又没有恶意,弄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白瓷心中不可谓不懵圈。
那老先生却是摇头:“请恕老夫无法现在告知,但老夫绝无恶意,等姑娘随我回村,自然会明白一切。”
没有直接答应,白瓷又问:“可是你们在林中要火烧他?”
“这、”顿了一下,那老先生答,“他乃是灾星临世,害我村中数人死亡,我等只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那他可曾做过恶事、又可否是他动手杀了村民?”
老先生凝着眉回:“未曾,但巫祖婆婆有言,是他为村子带来了灾难,我作为村长,自然要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那他的公道谁来讨?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要因为莫须有的命运之说赴死,谁来为他的命负责?”心中微怒,白瓷语气跟凝了冰似的。突然手上一紧,偏头就对上身侧少年沉沉的目光。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的存在就是会给人带来不幸。白姐姐不怕吗?”
微微恍神,她说:“人与人相交,必定是有目的的,也许是因为物质,也许是因为情感。一个人从他人身上得到了一些东西,那就必定要失去些什么,若是与你来往是要承受所谓的厄运,我倒是没什么好怕的,最差不过一个死。”
“也许我真的会害死你呢!你真的不怕?”
许是激动,少年握着她的手有加重了力道,手上一痛,白瓷便忍不住蹙眉,见少年眼里执拗深重,她微微一笑:“当然,我选择与你相交,必然要承受与你相交的后果。”
若是真的,她还要谢谢他助她回家。
一百多年过去了,白瓷仍旧想念遥远的故乡。但是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修为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她不想被雷劈,更怕渡了过去又要在这里蹉跎几百年。
时间久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这书中世界同化。
看清她眼底的真诚,沉时桀目光微颤,他不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没说谎,竟有人不怕死也要和他结交?
他倒要看看,到头来她能不能做到。
“谢谢你,白姐姐。”眼中阴霾一散,他又恢复成之前的傻小子样,一脸天真的说。
深深地看他一眼,见少年眼底一直藏着的怀疑终于浅了些,白瓷微微一笑:“他们可能知道你的身份,你想不想问问?”
默了片刻,沉时桀问:“若是知晓了我的身世,白姐姐可还会留我在身边?”
这个问题,他若在这几个村民找上门之前问,白瓷可能会有迟疑,但现在,无论他有没有灵根,她都决定带他回山,遂很快点头:“你若是想跟着我,我不会赶你走。”
“那好,我想去。”
沉时桀对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也不想再回村子,但那老不死既然想让白瓷去,还提到了祖巫婆婆,那里头就有点名堂,他要去搞清楚。
那祖巫婆婆是前世唯二两个一眼就看出他命格之人,后来他入东岳仙宗后还曾回来找过她,想要寻求破命之法,却遍寻无踪。如今他虽没了解命的想法,但还有一桩恩怨要与她算。
他想去,白瓷自然也去,便回头对那听了二人对话后就目露惊诧的老头说:“老先生的要求白瓷可以答应,只是要带着小虎一同前去,你可同意?”
“老夫本就是要带他回村给那些死去之人的家人赔罪,姑娘既然不怕我等杀了他,自然求之不得。”平定了心绪,老头淡笑一声。
“白姑娘,到地方了。”
老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轿外传来时白瓷正闭目养神,睁眼就见原本枕着她大腿的少年揉着眼睛起身,嘴里喃喃道:“白姐姐,我们到了吗?”
点头回应了他,白瓷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外头天色已明,积雪的空地上有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女老少望着这边,脸上的表情有好奇也有疑惑,却都规矩地停在三米开外。
“下去吧,已经在村里了。”
扶着人下了车,白瓷先看见了木屋前穿着一身黑红色巫修祭祀服的女人。
她双目上蒙着一条黑色的发带,一头青丝黑得跟墨似的,和白瓷之前在心里想的婆婆形象一点都不搭边。
帮忙赶车的老先生已经离去,白瓷扶着沉时桀慢慢地走了过去。
“您就是祖巫婆婆?”
走得近了她明显感觉到了女人身上波动的灵气,态度谨慎起来,拍拍身侧少年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沉时桀明白她这样做是方便发生冲突时好保护他,只是他才不需要女人保护,装作被周围目光吓到的样子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口。
这时候,那巫修开口了。
“烦请两位随我进屋。”
扶着沉时桀进了屋,进门的那一刻,两人双双愣住了。
正对面的墙上挂着副人像,上面的人白裙染血,面容与白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