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看了一眼碗里粘稠的红色,林遇勉强点了下头。
白瓷其实就是随口一说。
本来嘛!她叫人流了血却没派上用场,感觉就这么放着好像有点不太好,恰好想起那邪修的法子就试探着说了一下。
她没想到,林遇真的会答应。
右手腕上的青玉镯子一热,她目光一凝,同时周身灵气一荡,正倚着床杆看他们二人的沉时桀只觉眼皮沉重,陷入昏迷前还有些气闷。
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人睡过去后白瓷不等林遇开口,拧眉道:“红缕那边有点麻烦,我过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看着小虎,顺便给他测测灵根。下面小厨房还有锅粥,你也端上来。”
林遇本就是为请她而来,只是之前也不是特别急,就决定等白瓷处理完这边的事再说,现在看白瓷明显是感应到什么,便知道事情更加严重,想到殷红缕的性子,他有些担心,“可是殷师妹也卷了进去?”
“有人把她引入了七情图。”说完这句,白瓷隐了身形,消失在房间内。
一路乘风疾行,赶到王府门外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看着眼前笼罩在黑青色妖雾中的府院,白瓷推门走了进去。
“沙沙……吱吱吱……沙沙吱……”
甫一进入,身后的大门无声关闭,细碎的刨土声和着类似老鼠吱吱叫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听得人头皮发麻。
忍着恶心,白瓷皱着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莹光一闪,随后黑雾散去,她正身处于热闹的夜市之中。
眼前的街景扭曲模糊,身旁经过的人身影虚幻,耳边是模糊的众生之言,惑得白瓷头昏脑胀。
“大叔,您这老鼠怎么卖?”
如梵音入耳,脆生的少女声音过后周围的混乱平息下来。耳边没了那扰人的声音,白瓷原本紧蹙的细眉都松了些。
一眼望去,刚刚发声的是个身量尚小的女娃,约莫十一二岁,穿着灰色的粗布麻衣,头发分成两股用布帯系着垂在胸前,正站在一个人影前弯腰指着地上的兽笼。
白瓷朝她走去,大红灯笼下看清了两人的长相。
虽然还没长开,但那少女是殷红缕没错。至于被她称为大叔的人,分明长着张少年的脸,看上去倒是像三师兄那个有些憨直的弟子,牧阳。
被赶下山的这两年,他和四师姐的弟子林青青就在这座宅邸守着七情图。
目光一转,她看向殷红缕指着的那兽笼,昏暗的灯光下一坨遍布血痕的物体趴在其中。
它只有女子拳头大小,浑身无毛,皮粉而褶皱横生,猫头猪鼻,上唇一对弯弯的长门齿裸露在外。
白瓷见过这小东西,在一本专门给动物排丑名的书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它应该排在前二十里,名字白瓷忘了,是跟老鼠有关系,但不是简单的叫老鼠。
果然,那少年听完少女的话反驳道:“它可不叫老鼠,奇丑动物志小姑娘看过没有?里头就有它,叫裸鼢鼠,寿命是一般老鼠的十倍,还只生在海外仙山上,大叔我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么一只,你要是想买,这个数。”
“三百文?”看着眼前伸出来的手掌,少女迟疑着问出声。
“哈哈哈……小姑娘你不买也别戏弄我,这点钱把它运回来车马费都不够。”
“那三千文?”咬咬牙,少女又问。
摇了摇头,那少年说:“少于三两银子不卖。”
“我……”迟疑了一瞬,少女从怀里掏出来一支蝶形银钗,一脸肉痛地递了过去,“我只有这个了,能用它换吗?”
把那钗接了过来,少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上手掂量了两下后一脸勉强道:“呃……虽然分量不足,但看你有诚意,卖给你吧!”
把钗子收进怀里,他提起那笼子递给少女,又说:“算我做好件事,这笼子钱我就不收你的。”
“多谢大叔。”
得了那裸鼢鼠少女却并不如何高兴,朝少年鞠了一躬,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旁边的翠香院。
她走了,周围的景象却没有发生改变,白瓷便知道事情还没有完。
果然,没一会儿一团黑雾出现在少年身前,化成一个清俊的青年男子,墨发如瀑,黑袍加身。
正蹲坐在地上稀罕那鎏金蝴蝶银钗的少年眼尖的认出他襟口上绣的金线,以为来了大户,正笑花了脸准备起身,下一秒就面容扭曲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眼见他脸泛青紫没了气,白瓷一动没动。
七情画画人世七情,一朝入画,幻身会重历一生中极喜,极怒、极忧、极思、极悲、极恐、极惊之事,只有自己勘破或者画中幻身死去,画外的本体才可醒来。
这牧阳是被强行拖入画中世界当了个要被炮灰的路人甲,早死早醒好,不然幻主不醒他就一直不能出去,对神魂消耗极大。
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时白瓷见牧阳化作一缕青烟消失,那黑袍青年则俯身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那支银钗。
脑中一晕,再一睁眼,装饰华丽的房间中烛光微闪,室内只闻少女粗重的喘息。
闻着黏腻的脂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白瓷转过身来。
铺着金丝鸳鸯被的床上,及笄之年就已初显艳色的殷红缕一袭白裳染了血,目光呆滞的看着躺倒在红木地板上的少年,手上还握着沾血的剪刀。
白瓷低头看了一眼那地上的少年,有点眼熟,想必也是宗门的弟子。只是此刻他在殷红缕眼中大概是个大肚子的中年富商吧。
意识到自己还有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白瓷沉默了一下。
随后她默默地看着少女殷红缕在脚边那只丑老鼠吱吱吱地叫声中清醒过来,把少年的尸体拖过去藏在床下,慌慌张张地捡了桌上放着的包裹,吹灭烛火后带着那丑老鼠从后窗翻了出去。
一声激越的水声后,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扭转。
阳光明媚的官道上,风清、花香甜、鸟鸣声脆。
悠闲地骑着俊马的白裳女子肩上趴着只唧唧咋咋的丑老鼠,半挽的发髻中一只鎏金银蝶展翅欲飞。
在她的身后,几个土匪打扮的中年大汉躺倒在地,旁边四个衣着凌乱的少女跪在地上,虽然一脸惊恐,却还是对着她远去的方向俯身磕了个头。
巧得很,土匪加少女一共十个,不算牧阳,加上之前那个被殷红缕杀的算下来刚好凑齐这次下山历练的所有人员,其中还包括四师姐的徒弟林青青,在自己地盘被别人单枪匹马搞了个全军覆没,也是奇事一桩。
白瓷抬头看了眼女子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切仿佛正正好,熟不知正走向终结。
前方没有路,有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七情图从来不止用来炼情,还用来造梦。一旦沉迷其中,现实中便是永恒的沉睡。
踩着脚踏磕了下身下的马腹,白瓷抓着缰绳的手有些紧,猛然加速的时候身子往后一晃,险些把心脏跳出来。
天可怜见,她可是第一次骑马。
幸好没人看见,不然她的形象都要崩塌了。
“红缕,该结束了。”
勒了缰绳和身旁的黑马并肩而行,白瓷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黑色旋涡出声。
“在江湖上当一个自由的侠女,这是她的愿望,我会和她一起实现。希望仙子不要干涉她的选择。”
回话的是殷红缕肩头站着的那只裸鼢鼠,声音意外的深沉悦耳。
白瓷与它对视一眼,勒停了马,眼看殷红缕朝着那深渊越走越近。
但是她知道,她会回来的。
白瓷是七情画的主人,画中之人是什么样的状态她虽然无法完全掌握,但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被迷了心她还是能感觉到的。
只是殷红缕的状态很怪,她好像分外投入,又好像无比清醒,所以白瓷才上去提醒了一句。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殷红缕微微弯了一下唇,白瓷就知道最后的结果了。
驾马调了个头,眼前白光一闪,白瓷人已经站在院子里。之前府里的妖雾已经散去,积雪的草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群人,庭院正中的黑檐下,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相对而站。
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是女子手里一把镶着红玉的弯刀。
刀柄在殷红缕手中,刀尖则刺进了男子胸膛。
白瓷听见她冷声说:“自那夜你失信未来,母亲身死之际,我早已改了愿望。在你编织的那场梦里,我从始至终清醒无比,陪你演这场戏只是我彻底告别过去的一场历练而已。”
半晌,殷红缕抽回弯刀抹去上面的血迹收进百宝嚢中,转身朝白瓷走来。
见她眼中决然,面容坚毅,白瓷眼前渐渐浮现出和她眉眼极其相似的一张脸来。
她还记得,那日自留仙城赶回白京城时雪下得极大,大得茫茫白雪中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辆八抬大轿的花车。
坐在里头的女子清艳绝伦,也是一身红装,隔着流水似的人群无声开口。
父亲被打死时,你没来。
那人欺辱我时,你还是没来。
现在我认命了,你,来干嘛?
心疼愧疚,后悔怨恨,最后怒火侵袭了白瓷的脑海,她带着女子寻到了仇家,却在关键时刻理智回笼阻止她动手杀人,帮她收集证据把仇人送入了大牢。
他们有的被斩首,有的被流放。
女子回了家,却并不开心。
二人最后见面的那日,林府门前的杨柳刚刚抽了芽。
女子眼中的恨意是那样惊人,以至于她手中的蝴蝶簪捅进白瓷腹部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吃惊,甚至顺从她的厉声驱逐离开了她的世界。
寒风刮过脸上有些干涩的疼时白瓷抬手摸了下脸,触上微微的湿润时才发觉自己落了泪,以至于殷红缕走到面前时都有些看不清她的脸,恍惚中以为那个明媚的少女还在。
“清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