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烛光晕黄,陌上花客栈的小厨房里,白瓷摘了头上不住晃荡的步摇,撸了袖子露出白晃晃地胳膊蹲在木盆前洗菜。
抹去胡萝卜上的黄泥时她还莫名其妙地想着若是叫明剑宗的人看见她现在这副样子怕不是要把她五花大绑起来怀疑她被人夺舍了。
想着她突然笑出了声,低头的时候看见左手虎口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牙印,对那少年的体质又好奇起来。
她这具肉身乃是金丹巅峰的修为,凭他一个凡人能咬破就挺稀奇的了,伤口在灵气的滋养下竟然还愈合得很慢,实在是一件怪事。
白瓷向来明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道理,没有想太多,把洗好的菜最后过了一遍水后端去了灶台。
香菇和胡萝卜切成细末、青菜切碎备用,之后她掀开小火炉上的瓷锅盖子看了一眼,水已经沸腾,翻滚着的大米晶莹剔透,蒸腾的热气带着清甜的米香扑鼻而来,闻得她眼眉舒展,满意地盖上了盖子。
米还没有开花,还要再等一会儿。
坐在小马扎上看了会儿火,她突然皱着眉起身,走到灶台前切了几片生姜扔进了锅里。
白瓷自己是不喜欢吃生姜的,但它确实是味去除腥味的好食材。按往日来说只是菜粥的话她是不会放生姜的,但是有些人觉得香菇有腥味,她不知道少年是不是,但放一点应该不会有错。
瓷锅出气声突然变大了的时候她掀了盖子,把备好的蔬菜倒进去后洒了把盐,搅拌了几下后闻着香气心满意足地盖上了盖子,单手撑在膝盖上拖着下巴等着粥好,时不时上手掀开盖子翻两下。
香气逐渐馥郁的时候她抬头想活动一下脖子,随后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沉时桀,愣住了。
白瓷不知道她现在这副样子算不算颠覆了原主的人设。
前一秒还在纠结,下一秒她突然想起来与眼前的少年不过刚刚认识,没有之前的参照,那就没什么形象崩塌的风险,松了口气,同时心中鸣起了警钟,觉得以后还是注意一下的好。
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抖下了卷起的袖子后她用平淡地口吻问他:“小虎,你怎么来了?”
沉时桀觉得自己可能是看花眼了,刚刚那个撑着下巴一脸柔和的女人怎么会是前世那个修无情道修得杀尽自己宗门的冷面修罗?
见她又恢复了一脸冷意,他心里冷哼一声。
果然是个善变的女人,亏他刚刚看着她的时候竟有一瞬间想到了母亲,和这样冷心冷情的女人放在一起,简直是对母亲的侮辱。
他就不应该被她影响心绪追了下来。
原来沉时桀被白瓷夺了碗筷后先是诧异,后来就有些担心她是看出他不喜那粥嫌他麻烦所以生气离开了。
他还想着找机会喝白瓷的血,自然不会让她轻易离开,在房中犹豫了一会儿后就下楼找人问了,最后忍着一路上的异样目光找了过来。
此刻听着白瓷的询问他在心里冷哼一声,一手扶着门框,装作瑟缩的样子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我以为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不吃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到那粥的味道我就想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别生气好吗?”
说实话,他浑身裹着绷带,全靠那小半张脸表演,若是旁人一准不会吃他这套,只会觉得丑人多作怪。
但白瓷就是和这世界上的人不一样,她懂满眼醒来时一无所知的无措,也知道那时候有多渴望能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在身边。
看着少年时,她总会有种看见当初的自己的感觉。
孤独、害怕、渴望救赎又畏惧他人走近。
所以她可以忽略一切外在的条件,真心的怜惜他。
叹了口气,她第一次没有顾忌伪装,轻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你不用这么害怕。我做了蔬菜粥,这次没有肉,你应该能吃得下,要来试试吗?”
“……”
张了张嘴,沉时桀眼前还是她转瞬即逝的笑脸,他能感觉到这一刻她的真诚,但就是这份真诚让他不知所措了。
不是没有人平常的待过他,只是最后他们都在得知他身负厄运后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甚至想让他死,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连活着都成了一种罪过。
所以如果最后会消失,那还不如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眼中阴暗一闪而过,他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说:“真、真的吗?白姐姐你特地给我做的?”
见少年人满眼的惊喜,白瓷心里也有些高兴,却只是克制地点了点头,恢复了面瘫脸。
毕竟人设这种东西偶尔崩一下没什么,老崩就容易惹人怀疑了,别到时候她自己都把握不住。
“那白姐姐可以扶我过去尝尝吗?刚刚下来的时候我好像扯到了伤口,身上很痛。”眼中喜意更甚,少年一边小心地观察白瓷的脸色一边问,似乎只要看到她有一丝不悦就要收回说出去的话。
白瓷听完果然面上一冷,却不是觉得他麻烦,而是他说的扯到了伤口。几步走到少年身边扶住了他,她皱着眉说:“你身上伤还没好,不该下来的。”
话一说完她就感觉少年瑟缩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语气太严厉了,她缓和了些,“我先送你回去,待会把粥给你端上去,你还能走吗?”
少年没说话,只低着头忍痛样地吸了口气,就在白瓷准备把他头抬起来问清楚的时候就听他诺诺道:“我、我想先尝尝白姐姐的粥。”
他就想看看,不如她的意她能如何。
白瓷只觉得他挺固执的,皱着眉把人放开,走回了厨房。
许是她动作大了些,沉时桀一时不备手磕在了门框上,以为她不耐烦了,眼神暗沉下来。
果然,这点耐心都没有,对他偶尔的施舍不过就是她高高在上的心血来潮罢了。
“吃吧!”
莹润如白的手拖着白瓷勺子递到眼前的时候沉时桀一时有些愣怔,直到咸香的热气被吸进鼻子才意识到白瓷去做了什么,呆滞了一瞬后垂着眼眸把那半勺热粥含进了嘴里。
“味道怎么样?”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把自己做的饭给别人吃,白瓷不免有些忐忑。
沉时桀抬眸看她,很快别开了眼睛,闷闷地点了下头:“尚可。”
他撒谎了,她做的粥入口温香软糯,咸度适中,他少时温饱难求,修真后又很快辟谷,从没有吃过这么合胃口的粥。
只是说那话时她的眼睛未免太亮了些,让他有些讨厌。
得了这么个不上不下的评价白瓷有些气馁,但没表现出来,只说:“我这是第一次做给别人吃,可能不太合你胃口,多试试就好了,希望你别介意。”
“第一次给别人做?”沉时桀诧异地转头看她,心头有种鼓胀的情绪发酵。
白瓷不明白他为什么纠结这一点,其实严格来说不是,因为她前世给不少人做过饭,但是她又不可能把前世的事情告诉他,所以点了头:“可以这么说,在这里你是第一个吃我饭的人。”
在这里?
凡俗界吗?
那在修真界是不是还有妖、有魔、有修真者,吃过她的饭?
心口刚刚泛起的微热渐渐平息下去,沉时桀一脸天真地说:“白姐姐对我真好。”
白瓷向来心头敞亮,不知道自己力求严谨的一句话能让人心里想这么多,还以为他很高兴,抓着他的胳膊,准备把人往门外扶,“现在粥也尝了,我先送你上去吧。”
“我、我走不动了,伤口好像裂了。”
指了指自己的左腿,沉时桀轻声说着,似乎怕白瓷责备,身子往后缩了缩。
白瓷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他左小腿外侧有血渗出,明明她去取粥之前都还没有。
顾不上问了,她俯身抄手把人抱了起来,肃着脸往回走。
那老大夫说过,二次伤害的话疤痕会更难褪去。
沉时桀被她雷厉风行的动作惊得一愣,下意识地揽住了她的脖子后又黑着脸把手收了回来。
伤口是他故意使了力气弄裂的,本来是想为难一下白瓷,看她准备怎么做,但他没想到她这么生猛,丝毫不顾及身份,竟然以抱女子的方式把他抱了起来,简直不成体统。
白瓷倒是不觉得有些什么,毕竟救他那日已经一路把他从城外抱到城内,而且为了引出那些火烧他的人根本就一点掩饰都没做,问完诊后更是把人从医馆大摇大摆的租马车运回了客栈,抱上抱下什么的早已驾轻就熟。
从后厨一路转到一楼客堂,白瓷抱着沉时桀可谓是引人注目无数,其中不乏惊异,讽刺、怜悯、或恶心的神色。
上楼时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闷不做声的人,突然说:“他人看你你便看回去,你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为何不敢抬头?”
“嗯?”正郁闷着的沉时桀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抬头时有些茫然。
看他这反应白瓷便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果断摇头迈步上楼。
在楼梯拐角的时候她脚步一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林遇。
正迟疑着要不要先把人放下,林遇刚好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见到二人时目光先是一顿,然后定定的盯着白瓷怀里的沉时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看都看见了,白瓷也不烦恼放不放人了,干脆抱着人走了过去,见林遇还呆站着堵着门,目光从他身上滑到门上,示意他开门。
机械地开了门,林遇直到跟在白瓷身后进了门还觉得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要不然他那一百多年都没人近过身的小师叔怎么会抱了个缠满绷带的人在手上呢?
清咳了两声,他看着把人放在床上后在屋里寻了簸箕、倒了热水又回到床尾坐下的白瓷,觉得今天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天,但再怎么难以置信,该说的事他还是得说。
“小、额,大小姐,府中出了点事,二小姐请您回去处理。”被惊得差点忘记他们是在凡俗界,而且还隐藏了身份,反应过来后林遇及时改了口。
白瓷现在是白家的大小姐,殷红缕是二小姐,至于他,虽然有个大师兄的名头,但向来是地位最低的,当然只能是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