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莫名的危机感席卷全身的时候白瓷下意识睁开了眼睛,随后目光定在眼前被包成木乃伊似的少年身上,微微挑眉:“你、想干嘛?”
那少年露出来的三分之一张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也不看她,只盯着他自己往前伸着的一只手。
想到那白胡子老大夫给他诊治时说他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醒来后人可能会有点问题,白瓷怀疑他被烧傻了,起身把他的手按了回去,整了整睡得有些凌乱的衣服后蹙着眉问他:“你感觉如何?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少年这会儿似乎反应过来了,抬头看了过来,眼中的惊异还没完全褪去,蹙着眉说:“我是谁?”
白瓷叹了口气,没傻,但很可能失忆了。
她又试探着问:“可还记得自己家住何处?”
少年凝着眉想了半晌,突然眼神扭曲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口中喊道:“我是谁?我家在哪儿?有人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火,好疼!”
嘭的一声,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没被绷带包住的嘴里溢出了鲜血。
白瓷眉头一皱,蹲下来捏住他的下颌制止了他咬舌的动作,随后虎口一痛,被咬住了。
仿佛针尖刺进了脑中,她咬着牙倒吸了口冷气,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在少年脖子侧边一按,人当即软到在地。
人一晕,她原本崩着的脸便疼得皱了起来,眼角也有些晕湿。
这少年实在奇怪,明明只是被咬了一口,她却感觉连神魂都在隐隐作痛。
低眉瞥了眼还被他咬着不放的伤口,流出来的血竟一丝不漏地被他吞咽了下去,实在诡异至极。
若不是她查探过他的身体,确定少年就是个普通凡人,不然都要怀疑他是什么精怪魔修了。
赶紧捏开他的嘴巴把手收了回来,白瓷施了个法把人运回了床上,自己则转身回软塌上盘坐起来,神魂出窍进入储物镯里翻阅起里头堆积的旧书简来。
来这儿一百多年,她也不可能完全是睡过去的,有一部分时间就花在看修真界的奇闻异志上。
白瓷记得有个专写笑话的玉简里就记载过一个凡俗世人活活咬死修真者的故事。
当时只觉得作者脑洞极大,现在却发现很有可能是现世照进小说了。
天光渐暗,昏黑的室内快看不清白瓷的身影时她放弃了寻找,回神时还因为神魂离体太久脑中涨涨的痛。
适应了一会儿后不适感逐渐消失,她起身掀了帘子往床上看了一眼。那少年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往她这边看过来,露出来的那只眼睛在暗中流转着清亮的光辉,格外的纯净。
转身取了火折子点亮了烛火,白瓷端着烛台走到床头,明亮的烛光照在少年脸上,应和着他迷茫的眼神,更加纯净了。
她心中一动,竟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多年前她初来这世界之时,心中的茫然无措应该比此刻的他还要多些吧。
“你、是谁?身上好疼,我怎么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床上的少年声音粗粝,问话的语气都小心翼翼的。
白瓷心想若是她冷着脸回话指定会吓到人,可是温声细语的又太崩人设了。
偏头纠结了一会儿,她眼神柔和了些,语气仍旧清冷地回:“我叫白瓷,进城探亲时发现你被绑在城外树林里,周围有人纵了火。至于你是谁,我不知道。”
话到最后她摇了摇头,目露遗憾。
那少年听了也没什么动静,盯着头顶的床帐发了会儿呆后突然说:“有人想我死,那我一定是个坏人吧!”
他声音无悲无喜,听得白瓷心中悲凉。
其实在决定救不救他之前白瓷也在心中问过自己,若她救的是个恶贯满盈的罪人该如何,在某些人眼中,他就是该死的。
可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停留了一瞬,因为当时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人命,好人遭人陷害还是坏人被人报复,一半一半的概率,她赌不起。
现在她仍旧不知道这少年之前是好是坏,却并不后悔救了他。
沉吟片刻,她宽慰道:“如今你前尘尽忘,以前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
“是吗?”
简短的两个字被少年说得嘲讽意味十足,一瞬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正当白瓷疑心是否是自己听错之时,他突然笑了,声音带着刺破黑暗的喜悦。
“那麻烦白姐姐帮我取个名字吧,就算重新开始了!”
白瓷被他发着光的眼神看得心口一软,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脑中一空。
取名字?
她不会呀。
“容我先想想!”不忍拒绝,白瓷端着烛台在房间里转悠,格式各样的名字在她脑中飞快闪过。
张铁柱?
不行,虽然经典但用的人太多了,而且和他弱气的气质不合。
毛狗蛋?
好像很多小说里都会给宠物取这个名字,不好。
司徒翠花?
这是前段时间她看的话本里女主名字,还不错,可惜他是男的。
白瓷边摇头边踱步,突然目光一凝,被旁边的屏风吸引了注意力,随即眼睛一亮。
有了。
走回少年床边,她轻咳了一声,蹙着眉开口:“我想了许久,只有一个名字听起来威严又好记,你看,王小虎如何?”
王!小!虎!
从她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时沉时桀险些没维持住伪装起身直接把她手撕了,但是想到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重生到了少年时,一身修为全无又神魂重伤,还要她照顾才能好过一点后又强忍了下去,甚至还勉强自己笑着说:“挺好的。”
白瓷本就对这名字满意,见他也喜欢难得心情起伏大了些,点头道:“那日后你就叫王小虎了,以后可有何打算?”
被这三个字堵得胸口一窒,缓了一会儿后沉时桀才眼露怯意,小心地看着白瓷问:“我可以跟在白姐姐身边吗?”
说完他落寞地垂下眼睑,掩饰了眼中的算计。
这位琼华仙子的血似乎非同一般,一口下去他因献祭禁术而撕裂的神魂疼痛都缓和了一瞬。若是时不时能喝上一口,神魂修复指日可待。
可惜他前世竟然未曾发现,不然把她抓了日日供应,颠覆这片天地都无需他献祭自己。
白瓷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听了他的话有些为难,毕竟不出几日她就要回明剑宗,到时他只怕伤口都还没好。
若是他能修炼的话也还好,大不了她把人带回宗门,在她的山头当个扫洒弟子也行,说不定在她有生之年还能帮他突破到金丹期脱胎换骨。
那大夫说他身上烧毁大半,疤痕必定跟随终身,想来是个人都无法接受。
可白瓷身上虽没带测灵石,却也在他昏迷期间初略探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发现他就算有灵根能修炼的可能性也极小,因为他的灵魂不知为何撕裂了,这也是她会相信他失忆了的主要原因。
因为不管是凡人还是修真者,记忆都依托于灵魂或神魂之上,若是灵魂或神魂受了极大损伤,人变成傻子都能理解,失去记忆根本就不算什么。
但是他若真的有灵根……
见白瓷犹豫许久,沉时桀便知她不可能答应,心中不免嗤笑这女人假仁假义。
若他没有重生,被这女人救了之后说不定会一心扑在她身上,自以为世上还会有人真心待他,随后又被无情抛弃。
只是如今的他,断不会被这些所谓名门正道的小恩小惠收买,待他日后恢复修为,必报前世之仇。
“你暂时在这里养伤,待我回王员外家一趟再决定你的去留。”怕给人希望后又破灭,白瓷不敢说出一定会让他留在身边,一切就等她找林遇拿了测灵石之后再说吧。
只觉得这是她的托词,沉时桀半掩着的眼里冷光一闪,再睁开时已是满眼落寞,勉强笑道:“我知道了,多谢白姐姐救命之恩,日后若是再见,小、小虎必定涌泉相报。”
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已在心中把白瓷捅死了十遍不止。
然而白瓷只听出了他的落寞与诀别之意,知晓他是失望了,却也没有多做解释。
毕竟,结果真的未知。
“咕~咕咕~”
打破沉寂的是肠子蠕动的声音,白瓷往沉时桀肚子上看了一眼,才想起这一天下来除了早上给他喂了碗粥外他什么都没吃,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小虎,大夫说你伤了嗓子,现在只能吃些流食,你想吃什么粥?”
“白姐姐吃什么小虎就吃什么。”面上可怜兮兮的说完恶心话,沉时桀又在心里扎白瓷小人。
“那就吃肉粥吧!”想着少年一天都没什么营养摄入,白瓷下了决定。虽然大夫说要少些油水,但已经喂了三天白粥了,偶然吃点肉应该也没事。
然而沉时桀听了却并不高兴,眼中厌恶一闪过,最终什么都没说。
白瓷入住的客栈是整个莫桑城最好的客栈,服务效率也极高。吩咐下去不到一刻钟,一大瓷罐热气腾腾的鸡肉玉米粥就被小二送到了房里,外带两盘桂花糕,一叠酸豆角、一壶热茶。
白瓷在山上就没委屈过自己的嘴,因此锻炼出了一手绝顶的厨艺,对这店里的吃食没什么兴趣,却也还是喝了两碗才罢手。
然而对面的少年近乎一天没进食却也只吃了一碗,而且面色看起来还不好。
白瓷之前本来还想喂他,被他软声拒绝了,本以为是不想麻烦别人,现在看来怕是这粥不合胃口却不敢说。
想着她叹了口气,久远地回忆起现世的日子。
白瓷在现世中是个孤儿,五岁时失了父母,后来辗转寄住在亲戚家,无论是叔叔伯伯还是婶婶姨妈其实都没有亏待过她。只是她天性敏感,太过注重分寸,两方关系太疏离不行,会显得她冷心冷情,太亲近也不行,因为人家有自己的儿女,太浓厚的感情会让人害怕被辜负。
所以他们给的,她便接受,不管喜不喜欢;他们不给的,她也不会争取,同样不管喜不喜欢。为了让自己好受,必要情况下她还要学会喜欢上那些不喜欢。
她有时候会觉得这人间实在无趣,也不知来这一遭干嘛!
但同时她又庆幸自己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度,有最先进的政府保护,每当看着身边为生活奔波劳累的同类们,她又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而在这里,之前的一百多年里她始终找不到半分认同感,今天却在一个失忆少年这里感同身受了。
“吃不下就别吃了。”
看着少年机械的咀嚼,白瓷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她近乎失礼地收了他的碗筷,和那锅粥一起端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