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群山之上,层台累榭,气也稀薄,寒意更重。
曲庭修道,但道法不佳,并不能以道法护体。
寻常弟子或跪或磕,只需受皮肉之痛,曲庭却要多受一层寒苦。
蔚正卿虽为青山万里的宗门之主,但荣无忧有意阻拦,他便不能直接将曲径带走。
曲径因何如此,他心中多少有数,于是便掠过了陆影和慕闲,直接看向了站在那里的二长老荣固。
荣无忧此时也不再低眼去看正跪在他面前的曲庭,而是若无其事的用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一下一下的顺着自己的眉毛,不发一言。
坐在下面的一众弟子,无一人敢出声。
蔚正卿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荣无忧现下为何是如此态度,蔚正卿心里清楚,所以他也愈发恼怒。而站在曲庭身旁的陆影和一直站在那里的曲径心里也很清楚。
他自以为拿捏死了曲庭、曲径的把柄,将局势握在自己手中,便可以叫蔚正卿同他为二人求情,所以才会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来。
蔚正卿与荣固相识也有些年头,多少清楚他的脾性。于是他对着跪在地上的曲庭道:“德随量进,量由识长。作为青山万里长老坐下的亲传弟子怎能如此不分轻重同长老顶嘴,瞧你那不经事的样子!”
他转过头责问陆影:“你作为他的师兄,可知此事该如何处置?”
陆影赶忙将腰弯的更低,回禀道:“回宗主,是微尘管教不严,方才已向无忧长老为逆徒曲庭自领紫金三十鞭,顶撞长老,按宗门律该关禁闭一月。”
蔚正卿点了点头,嘴上说着:“罚的还是轻了,虽是初犯,又是担忧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但你以为以这样的理由,便可以顶撞尊长了吗?”
他扭头便对上荣固道:“荣长老以为呢?”
荣固本身性子便暴躁,极易被人惹怒,听他们一唱一和的差点没被当场气出个好歹来。
‘德随量进,量由识长。’本是说修道之人的品德随着气量的增大而更加精进,而气量又因阅历而有所增长。
曲庭确实是因为曲径之事顶撞了他,但他一个古稀之年的宗门长老与一个小辈争执,最后却是那小辈被骂为人没有度量,这是蔚正卿知道自己好面子,逮住了在恶心他。
这哪是在骂曲庭,分明是指桑骂槐,说他气量小。曲庭乃是初犯如何,因为曲径又如何,终究是他们有错在先,才会被他这样揪住。
但荣固此时已无心再追究下去,他当长老多年,知道弟子们与自己定然不会一心,也定然不会站在自己这边,若是被人觉得自己行事有失身份,反而更冤枉。
荣固放下顺眉毛的手,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曲庭,同他道:“曲庭,你可莫要辜负了宗主这一番苦心啊!”
他也无心讲课,甩了袖便走,将这烂摊子送给了蔚正卿。
见荣固走了,陆影看向蔚正卿,后者同他点了点头。他赶忙回过身去,和慕闲一同将曲庭扶了起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慕闲同他道:“大师兄,你带师姐回去找医师医治,我陪着二师兄去以寂峰领罚,稍后便会回来。”
以寂峰乃是青山万里三长老苏以寂所负责的侧峰,宗门内有犯错的弟子,皆要去那处领罚。
曲庭身子虽然比普通男子健壮,但紫金鞭是宗门法器,他修炼不佳很难抵住,有人陪着再好不过。于是陆影同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带着站在他们身后的曲径就要离开。
曲庭看了慕闲一眼,同他道:“多谢。”
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此时陆影带着曲径从他们身后走过,曲径突然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慕闲的胳膊。
慕闲回过头,只见曲径手中拿着他的外袍,递给了他。
他接过道袍,同曲径和她身旁的陆影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离去。
曲庭走到他身边,揽过他的肩膀,然后问道:“要不我出私房钱,给你重新做一件外袍吧?”
慕闲听后笑着回他:“不过是沾了点土,我回去洗洗便好了,走吧,三十道紫金鞭,够你受的了。”
曲庭撇撇嘴,道:“我关禁闭的时候你和师兄可得记得来给我送饭啊,禁闭室的饭难吃死了。”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是我与阿姐欠了你们的人情,日后一定还清。”
慕闲点了点头,两人便向着正堂门口的方向走去。
蔚正卿此刻还未离开,曲庭在距离他还有数十步的距离时放下了搭在慕闲肩膀上的胳膊。
路过蔚正卿的时候,曲庭听到蔚正卿同他道:“云舒,你阿姐总有一天会护不住你的,你也该长大了。”
……
说完这句话蔚正卿便离开了,曲径是怎么一回事,他最为清楚。但此事还需给宗门一个交代,要周全应对。
慕闲自然也听到了蔚正卿的话,但这种事他不便插嘴,人不可能只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便有所改变,说得越多反而为自己惹了厌,结果如何关键还在他自己。于是慕闲只是同他说:“走吧。”
待他们都走了以后,内堂中的弟子们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却难免互相讨论了起来。
陆影先是带着曲径回了她自己的屋中,方才离开时宗主说稍后便会过来查看师妹的情况,他便没有急着去请医师。
他将曲径领到座椅上坐下,为她倒了杯水然后递给她,曲径接过水时,今日看他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般疏离,而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陆影忍不住长叹出一口气,他作为宗门的大师兄很少叹气,遇事第一个想的定然是如何解决,可如今看着曲径这样的情况,心里却升起了一阵无力感。
曲径低垂着眸子,听见陆影叹气,心中愧疚更甚。她微微侧过头,看向了床的位置,那枕头下面乃是今早晨起后,被她藏起来的昨日写下的那份信。
曲径今早拆开看时,心道这哪里是什么忠告之信,分明是封‘遗书’。
她一早起来折腾了半个时辰,竟是在挖空心思的想,到底该如何装作自己失了忆。
倒还要多亏今早出门后遇见她的新入门的小弟子将她领去了正堂,才有了那番场景,叫全宗门的弟子都瞧见了她这副样子。
陆影进来时没有关门,蔚正卿匆匆赶来,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椅子上的曲径。
陆影看见他,连忙行了礼,他扭过头看了曲径一眼,而后对蔚正卿道:“弟子去为师妹请医师过来。”。
见蔚正卿同他点了点头,他才动身。
陆影走后蔚正卿才上前几步,当着曲径的面掏出了一个上了封的瓷瓶。
他方才匆匆赶去后山,从那洞中取了些魔气出来。
曲径常年除魔,对魔气异常敏感,她感知到那瓶中的气息,身子便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她心道下暗道糟糕,怕蔚正卿会因此而有所察觉。
蔚正卿只以为她是常年除魔留下的条件反射,赶忙安慰道:“莫怕莫怕。”
曲径听了他的安慰忍不住牵了牵嘴角,心道宗主原来也怕做亏心事,待她这般的小心。
蔚正卿便趁此间隙将瓷瓶上的封印解除,将那魔气引到了曲径身上,曲径原有准备,便也没有反抗。
万里青山之中越往深处行去,珍奇的草药灵兽越多。除了后山这块禁地以外,其他地方只要是青山万里所认可的宗门修士或是医者都可进入。故此此地盖起了许多茅草屋,供一些修士、医者上山采药时歇脚,不论四季,常有人在。
陆影从曲径屋中出来后,本想直接御剑前往后山去请一位医师来,却突然想起此次曲径前往风花雪月门时并非独自前往,乃是有弟子在一旁陪同的。
他定了主意,先去找了那名弟子,让他前往曲径屋前等他。又御剑去往后山寻医,带了一位医者回来。
陆影和那医者到时,那名门中弟子与蔚正卿皆站在门口。
他上前同蔚正卿行礼,蔚正卿同他点头,而后对着一旁的医师道:“给医者添麻烦了。”
陆影进到屋中后,先是将医师领到了曲径旁边,并搬了凳子好让医师坐下,而后对着那医师恭恭敬敬的行上一礼,方才道:“麻烦您了!”
那医师自己倒是自愿揽下的这份差事,能让四大宗之一的青山万里欠自己一个人情,自然不是坏事,又何况此地常年产出一些天材地宝。
而能上得青山万里来采药的医师,多半也不是寻常医者。
那医师只是轻轻的搭上曲径的脉,便已察觉出了方才被蔚正卿引入曲径体内的魔气。
青山万里的弟子身上沾染魔气,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魔气浓郁,且眼前的女子眼见着精神状态便欠佳。他不敢大意,也不敢随意施药,于是便先行询问站在一旁的陆影:“这位姑娘出事前,身边可有什么人陪着?可否叫来,让我询问一二?”
那被陆影叫来的弟子早早便守在了一旁,他听到那医者问他,便赶忙上前一步。
今日他在正堂瞧见曲径时,便知自己一定会被找来,所以早就组织好了语言。
如实说道:“昨日夜雨我同师姐在归途之中路过了一个村庄,那村庄之中似有魔气,我本想同师姐一同回来禀告宗主,师姐却在半路停下,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是我走后,师姐她又掉头回去了。”
陆影看向一旁的蔚正卿,却见后者皱着眉,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陆影眉头皱的愈加深了,追问道:“你说你和孤云在归途中遭遇了魔气,她执意留下,你既然回来了,为何不第一时间前来禀报?”
那弟子瞬间额头便布满了汗,慌张道:“弟子,弟子昨日回来已经将近亥时,宗主房间的灯以及灭了,又……”
“又什么?”山下出现魔气,弟子却不及时禀报,曲径如今又成了这副模样,陆影平日里脾气就算再好,也还是动了火气。
那弟子刷的跪在了地上,磕着头道:“又因为今日的晨课是无忧长老的,弟子不敢同长老告假,原本想等晨课结束后便第一时间前来禀报宗主!”
陆影又气又觉得好笑,道:“听长老们讲授课业本就是弟子们该行之事,你遇事第一时间不前来上报,难道还是无忧长老的错吗?即便如你所说,怕打扰宗主休息,我也还在山上,你也不敢来寻我?”
陆影有脾气,又顾忌有宗门外的人在此,不好叫人看了笑话,于是便冷声对他道:“自己去以寂峰领罚。”
那弟子赶忙道谢,脚下似摸了油似得跑了。
陆影回过头便看见那医师拿出一个小瓶子,那瓶子的功效其实与方才蔚正卿装魔气的瓶子一样,都可以用来储存魔气,只不过并未上封,能将瓶子里的情况看的分明。
待他将最后一丝魔气抽取干净之后,连忙询问曲径的状况:“姑娘现在感觉可还好?可还有什么不舒服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