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晨钟尚未报晓,日头尚未出山,天色一片青冥。
万里青山之中,鸟鸣声二三,溪水潺潺,一片幽静。
突然有扣门之声传来,将正在整理道袍的陆影吓了一跳。
天光未亮,门内除了他与曲径以外,应当是只有巡山弟子才会在这个时候起身。这个时辰来叩他门的,定然是有要紧事向他禀报。
陆影拉开了门,今日负责巡山的弟子向他行过礼后,马上接着道:“微尘师兄,弟子今日路过马厩时见到了孤云师姐的马,上山巡查之时,却并未在山顶见到师姐的影子。弟子觉得不寻常,便赶忙跑来告知师兄。”
孤云是曲径的字,亦是宗门弟子唤她时最常用的称呼。
曲径是怎样的一个脾性,陆影也是清楚的。他这个师妹,乃是个拖着病体,发着高烧也要准时上山练剑的倔强性格。
几日前,他同宗主、师尊收到了来自曲径的秘法通传,说是已动身离开了风花雪月门,他本已放了一半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你说在马厩见到了孤云的马,那马拴着吗?”
“拴着的。”
陆影稍稍的松了口气,老马固然识途,却不可能将自己拴在马厩里。也就是说曲径已然回到宗门的可能性更大,而还能腾出手去拴马,便说明应当并无大碍。
但即便如此,她既已回了山门,却不上山练剑,也可谓是这十几年来的头一遭,怪不得巡山的弟子担心。
陆影抬头看了看天,只是说话间的功夫,天光便已初亮,孤云出岫,是个好天气。
他回过头来同那弟子道:“今日巡山辛苦,我稍后便会去曲径师妹那里探看她的情况。”顿了顿,接着道:“今日是无忧长老在正堂讲课,快去吧,免得去晚了被骂。”
那弟子“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察觉到了自己在师兄面前失礼,于是又端端正正的同陆影行了一礼,之后便告退了。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叫苦,怎么又是无忧长老,两天前不是刚讲过吗?
陆影回到屋中,他将放在案上的书册楼进怀里,整了整晴山色的外袍便又出了门。
无忧长老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他若无辜缺席定然会引得长老不快,到时给师尊甩脸色不说,还会当面讽刺他作为青山万里的大师兄,是内定的下一任宗主,故意同他这古稀之年的老头子为难。
曲径那边尚且不知具体的情况,但不宜拖延。
陆影决定先去正堂同无忧长老当面说明原因后再告假,接着便去看望曲径,若只是寻常病痛或是劳累,他看过以后也好放心。若是曲径在归途之中遭遇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他便要第一时间前去禀告宗主。
他是虚言长老的大弟子,所以跟随师父一起住在侧峰。讲学的正堂设立在主峰,主峰与侧峰之间设有一条栈道,是为了尚未学会御剑之术的门内弟子准备的。
虚言长老坐下弟子能走路到的地方,绝不御剑飞行。
只因为四位亲传弟子皆不喜好在宗门内御剑,大师姐曲径是觉着御剑飞行华而不实且浪费气力;二师兄曲庭少时修炼不勤,曾从剑上摔下来过,从此改用了武器;三师兄慕闲恐高,陆影倒是没有如何复杂的理由,他只是喜好栈道两侧四季不同的风景。
今日他如常从栈道往正堂走,却在栈道尽头被堵住。
虚言峰的一名弟子正守在那里,看见他后赶忙迎上前,焦急的同他道:“大师兄,大师姐出事了,二师兄和无忧长老吵起来了!”
当听到曲径出事时,陆影的心便提了起来,再听到曲庭同二长老无忧起了口舌之争,陆影便知此事并不寻常。
他赶忙安抚师弟,道:“你别着急,仔细讲予我听。”
那弟子原本慌了神,此时听了陆影安抚,也稍微回了神,而后才同陆影道:“大师姐突然披散了头发便过来了,无忧长老骂了她。可我们都能看出师姐的不对劲,二师兄想尽快将师姐带回去,无忧长老不肯,非说是我们虚言峰的弟子在给他捣乱,二师兄气不过,便顶了嘴,现在正僵持在里面。”
陆影想了想,便对那弟子说:“你去宗主书房将此事禀报宗主,宗主听到事情原委后一定会过来,我会尽量拖延到你们来。”
那弟子连忙点头说好,之后便向着书房的地方跑了。
陆影向着正堂的方向疾步行去,离得老远便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听那弟子的形容,陆影原本以为曲径只是精神状态不对,待到他进到正堂,亲眼一看时,竟然被吓了一跳。
此时的曲径披头散发暂且不论,只见得她面色憔悴,唇上也无血色。身上穿戴整齐的只有中衣,中衣外面却披了两层外袍。一件应是她自己的,另一件则应当是曲庭的。
陆影的视线往下移,这才发现曲径连鞋子都没有穿,她脚下还踩着一件外袍,而一旁的慕闲此刻身上也未着外袍。
曲庭挡在曲径的身前,看着面前的无忧长老,满脸的防备之意。
若只是衣着不妥,便由着无忧长老骂就是,但看曲径现在的状态,却又肯定不单单只是衣着的问题。
青山万里六百多名弟子此刻全在坐下,看着虚言峰三弟子曲庭同二长老无忧对峙。
陆影心道不妙,加快了速度往曲径曲庭那里赶去。
众多同门都瞧见了大师兄,纷纷为他让路。
一个满含怒意的沙哑声音在前方道:“你今日要是敢带着她走出这个门,我就将你逐出青山万里!”
接着便是曲庭的声音:“阿姐如今这个模样,当务之急是去寻宗主或者大夫过来,长老为何非要拦我去路,莫非就这般不顾门中弟子的死活了吗!”
陆影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将仙力全部运到脚上,瞬间便到了曲庭和无忧面前。
他先是同站在曲径身旁的慕闲使了眼色,叫他看管好曲庭,同时大声叱骂道:“胡闹!”,而后立马转过身来面向无忧长老,恭恭敬敬的行礼:“弟子陆微尘见过无忧长老。”
无忧长老眉头皱的更深,陆影不等他反应便又立刻侧过身对着曲庭训道:“我虚言峰弟子何时成了与师长顶撞的无礼狂徒了?”
不管荣无忧方才所说要逐曲庭出宗门的话是真话还是一时气话,但其都是出自宗门三大长老之一的口,任谁都不能将其看轻。
他将腰压到最低,同无忧自行领罪道:“虚言峰弟子曲庭顶撞师长,愿自罚三十六道紫金鞭以示惩戒。”
一直站在曲庭身边的慕闲此刻退了曲庭的后背一把,让他跟自己一齐弯腰请罪。
整个青山万里六百余名弟子皆知,二长老荣无忧是绝对不能轻易得罪的人。
荣无忧其人脾性暴躁易怒,动辄便会罚弟子戒鞭,三位长老之中属他惩戒最重。
无忧是他的字,他姓荣名固,年近七十,但因为是修道之人,看上去只有平凡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观其面相,额头饱满,但太阳穴凹陷,眉骨凸出,眼窝深邃,鼻梁高耸,鼻头偏大,嘴唇却薄。最惹眼的还属那对扫帚眉,一直蓄至与双肩齐平。
陆影心知无忧长老乃是三位长老之中最喜记仇的一个,与自家师尊在年轻时结过些私仇,故此一直看自家师尊有诸多不顺眼,连带着看整个虚言峰的弟子都不顺眼。
只怕他会揪住不放。
果然,便听无忧长老说道:“陆微尘,本座知道你和你师尊一样,都生了张能说会道的嘴,将整个青山万里里里外外的这一帮子人都哄的团团转。但虚言那老家伙哄不了本座,你更哄不了。你师弟曲庭今日若是敢踏出这正堂的门,便是欺负我这老人家年过古稀,不将我这个长老放在眼里!”
一旁原本被慕闲按着的曲庭听了这话又怒了,他直起身来同无忧道:“我阿姐今日的状态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不对,本就应当立刻禀报宗主或是找大夫过来观瞧,无忧长老何故拦着我们!”
无忧道:“曲云舒,你师父当年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有荣辱不惊,坐看云卷云舒之心性,怎奈你年少时在宗主坐下便不勤于修炼,居然还能因为修炼不佳而从自己的佩剑上摔下来,早已成了宗门间的笑柄。你对的起你师尊和宗主的一片苦心吗!”
曲庭心中愤怒更甚。
寻常有人拿这事来嘲笑他,他都一笑置之。可今时今日不同,他阿姐状态不明,这人不仅拿他的糗事来压他,甚至还把师尊和宗主搬了出来骂他,实在难以忍受!
“荣无忧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如今这样对阿姐,恐是忘了你的命还是我与阿姐的双亲拼死救下的!”
陆影眼看着荣无忧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眼看便要发难,心里直叫苦。
“放肆!”一声暴怒从正堂门口传来,陆影扭头一看,虽然那人此时也是暴怒,但他到底是松出了一口气。
蔚正卿听到弟子通传,本是想来看看曲径的状况,但他一走到大门口便听到了曲庭刚刚的话,在荣固说话之前他赶忙出声制止。
曲径曲庭的父母是如何死的,在宗门是个秘密。众人只知他二人是为了守护宗门安危而死,详情却是无几人知道。
曲庭这话无心之人听了还则罢了,若被有心人记下,很有可能会牵扯出宗门隐秘。
“跪下!”
曲庭又岂不明白自己方才失言,可那是他的阿姐,他也只有阿姐了。
他没有犹豫,直挺挺的朝着荣无忧跪下,嘴上却还是惦记曲径:“曲庭失言,请宗主和无忧长老责罚。只是阿姐现下的状态实在叫人担忧,还望宗主能请医生来为阿姐诊治。”
一直被护在曲庭和慕闲身后的曲径此时突然动了,她向前走了两步,拽了拽曲庭肩膀上的衣物。
曲庭回过头去看她,只见曲径向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自父母双亲去世之后,他便再没见过阿姐笑了。
于是他回转过身,对着面前的荣无忧磕了三个响头:“请长老责罚!”
陆影和慕闲对视一眼,曲庭一人跪是请罪,若是他们二人也跪,那整个虚言峰的弟子都要跟着他们跪,那便成了逼迫。
于是二人打定主意,双双向立在门前的蔚正卿行礼,齐声道:“请宗主请医师来为师姐/师妹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