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酒后
乌龙江畔。
听完祁期唱歌后,两瓶啤酒也见底。
傅鲸意犹未尽,问祁期要不要回酒吧再喝点。
祁期想到不见踪影的打火机,当即决定回去。
可惜,上上下下,几乎把酒吧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其踪影。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些落寞,又像是释怀。
最后,他只是喝酒,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傅鲸知道那个打火机,纯黑色的磨砂zippo。
知道祁期用了很多年。
也知道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能让他如此在意的东西,也只能是关于那个人。
傅鲸知道他们很多事。
所以,没有安慰,没有一些假大空的套话。
她只是默默陪祁期喝酒。
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始终安静的倾听,听着他声音从喧闹到微弱,最后再到寂静。
她太了解祁期,知道判断他是否喝醉,标准是话多或话少。
曾经无数个日夜,也像今晚一样。
她扶着大醉的祁期,回到自己的小家。
如果非要有一个对他好的理由,可能是大他许多岁,早就把他当成了弟弟。
也可能是,曾与他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她慢慢将祁期扶到床上,抚平其紧蹙的眉头。
她想……找到那个答案。
傅鲸利落的取下发绳,发丝散落,宛如黑瀑,拉链慢慢下滑,露出起伏的锁骨,肌肤莹白。
她褪尽所有,钻进被窝。
望着黑暗中,朦胧的轮廓。
她笑了。
傅鲸的笑,习惯轻轻勾起唇角,略有失态便用手微遮。
而她现在笑容,却如此肆意。
像十几岁的时候,和你嬉笑打闹的那个女孩。
……
……
记忆回到现实。
祁期将手上蕾丝丢至一旁,将头发揉成了杂草。
凌乱房间内,他瞥了一眼身旁。
傅鲸还在熟睡。
拖着宿醉的身体,下床穿好拖鞋,飞快又安静。
他找到随手扔在电脑桌上的衣服换上,走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
“我他妈是喝傻了吗?这事也干得出来……”他喃喃自语。
娴熟拉开洗漱台上抽屉,翻找到新牙刷,抹上牙膏,熟练的比傅鲸还要像房子的主人。
望着镜子刷牙,祁期心中像是被十八个大汉一人来了一遍。
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请问摔进了河里该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望了眼傅鲸房间,她还是没起来。
走到客厅,倒了一杯牛奶,拿着它,半躺在沙发上。
祁期心中百感交集。
他确实喝断片了,甚至完全失去了记忆。
但不管是刚起床时凌乱的房间,还是躺在同一被窝里的两个人,都像是旁白般,叙说着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酒精……
揉了揉眉头,他一边喝牛奶一边抽烟,同时缓解饮酒后的胃部不适和精神疲倦。
打量一番周围,傅鲸的家还是一样,没有变化,浅色系布艺纺织家具,原木日式清新风格。
细枝末节,透着家庭的温暖气息。
但不知为何,地上突兀出现了一坨纯黑色不明物体。
看着它,祁期不经意的笑了笑。
那是上次在傅鲸家久住,他买的懒人沙发。
当时死缠烂打了半天,才让傅鲸答应这破坏整体美感的东西出现在客厅。
居然还放在原地,没有被收起来。
他望着沙发短暂出神。
一直到香烟燃尽,傅鲸还是没起来。
祁期也还是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
一切发生的像梦,梦醒后,徒留凌乱。
“铃声~铃声~铃声~”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祁期飞快的拿起身侧手机,调成静音后,又看了眼房间。
见没有动静,他这才放心接起电话。
是柳雪。
“喂?有事赶紧说。”祁期低声问。
“不是,哥?你问我有没有事?”话筒那头传来一道恼火的声音,“你丫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拿下手机一看,祁期猛的拍了下额头。
“完蛋!”
喝醉后一觉睡到现在,已经将近下午四点了。
他把接柳雪的事给忘了!
“你等着我啊!我现在马上就来!”
祁期一边挂电话一边穿鞋,匆忙跑出傅鲸家。
他走后,没两分钟。
房间门忽然打开。
望着客厅空无一人,傅鲸轻轻叹了口气,将睡袍肩带往上拉了回去,正准备去洗手间洗漱时。
手机忽然传来震动。
她只随意看了一眼,却忽而扫去愁容。
————有急事得出去一趟,茶几上给你倒了牛奶,还点了你爱喝的燕麦粥,你醒来估计就到了。
————我马上回来,等我。
聊天框上,备注是祁小七。
……
……
机场,一家咖啡厅内。
“啥?你把傅姐给……”
在祁期杀人般的眼神中。
柳雪声音从高频喇叭,变成了幼年小猫。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他低声,咬牙切齿的说。
“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吗?”祁期望了望周围。
幸好,客人都在各自忙碌,并没有人注意这边。
他下意识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柳雪喝了一口咖啡,语气稍有缓和,“总不能装什么也没发生吧……”
祁期没有搭理他,而是转头,透过玻璃看向咖啡馆外。
人头攒动,像洪水裹挟的杂草。
熟悉的割裂感再次涌上他的心头,脑袋被分成两半,分别代表不同阵营。
理性与感性临河对峙,挥舞旗帜,发动战争。
剑影刀光,血漫大江,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感觉有些疲累。
“诺,你的拿铁也好了。”
一位短发姑娘走来,她将手中咖啡放在祁期面前,自己则坐在了柳雪身边。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把太平洋填平,搞房地产开发。”
无视了短发姑娘的无语眼神。
柳雪打了个哈哈,对祁期说:“匆匆忙忙,忘了和你介绍了。”
“这是孟筱,和我一起回来的,她是福州本地人。”
“这是我和你说过的,我好哥们祁期。”他转过头对孟筱说,“我和他可是穿一条裤子,从小玩到大,就是那什么,对,青梅竹马!”
“你确定这词可以这样用?”孟筱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小小脑袋,大大疑惑。
“你可以叫他小七,或者四十九。”
闻言,祁期虚掩着脸,不忍直视。
“嗯哼?四十九是什么意思?”孟筱询问。
柳雪嘿嘿一笑。
“因为……祁期四十九啊!”
孟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被这无聊的谐音梗尬住了。
“嗡~嗡嗡~”
柳雪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他打开屏幕望了一眼,眼神凝重,飞快抬头,望向祁期。
看着柳雪的眼神,祁期顿时明白过来。
是傅鲸打来的电话!!
对视之中,他们皆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慌张。
“你?”柳雪问。
意思是让祁期来接这个电话。
“你吧。”祁期摇摇头。
柳雪撇了撇嘴,望了眼旁边孟筱。
她眼神困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竖起食指,放在唇间。
柳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电话。
“喂?”
“祁期在你那嘛?”
傅鲸单刀直入,丝毫不拖泥带水。
柳雪皱了皱眉,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怎么一上来就问那个傻逼?”
“我刚刚到福州,这么久没见你了,你都不想我。”
傅鲸闻言一笑,心下了然。
“当然很想你啦,我的小雪妹妹。”
“我知道你回来了呀,祁期不是去接你了嘛,我想让你顺口告诉他。”
“我要出去两天,家门钥匙放在了隔壁王姨那,让他记得拿。”
“出去?去干嘛啊?”柳雪飞快的转头看向祁期,眼中满是疑惑的说,“怎么我刚回来,你又走了……”
消息太过突然,他甚至没顾得上傅鲸对自己名字的调侃。
“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啦,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聚一聚!”
“手机要没电啦,我先挂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行李箱轮子划过地面的摩擦声和广播声。
一旁的祁期虽然听不到傅鲸说了什么。
但柳雪的话也足够他明白了。
“傅姐?你要去哪?喂??”他急忙抢过电话大声问。
并没有回答。
他耳边,只留下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沉默了一会,他又打了一个过去,却是无人接听。
他不死心,又按下了拨打。
这次是已经关机。
沉默中,祁期露出一张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灿烂笑脸。
“手机还你,话说我们等会去哪?”
孟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
现在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柳雪默默地看着祁期那张笑脸,随后叹了口气。
“一路奔波,有点累了,先回去吧。”
……
……
回到孟筱家,将行李都放好,稍作休息,祁期看柳雪一直抱着手机,就拉他一起出去吃饭。
而孟筱则以太累了,不想出门为由,没有跟着一起去。
柳雪这次回来的匆忙,没有告诉祁期原因,更没有提前安排什么。
现在,他暂住在孟筱家中。
没有开车,他们伴着有点潮湿的晚风慢慢走着。
虽然许久未见,但二人之间并未有生疏之感,反而饱含重逢的激动。
一路上,他们回忆过往,或是畅谈未来,气氛融洽热烈。
“有点累,年纪大了,走不动腿了。”
柳雪随意找了块干净的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一边拍着自己小腿肚子,一边说。
“行不行啊细狗?才走了几步路就喊累?”
“肾虚?你说你肾虚我就让你坐着。祁期语气调侃。
“你在质疑我的实力?我这是当年跟着红军长征的时候,实在走的太远了。”
“两万五千里路,留下了暗伤,懂不懂啊你?”
“还长征,你怎么不奔月呢?红军长征的时候你丫还在地府排队呢。”
“肾虚就肾虚,你就承认吧。”
二人一番笑闹,疏寒的城市,灯火寂寞,他们是对方倾吐负面情绪的垃圾桶,也都是疲惫时停泊的港湾。
“你打算怎么办?傅姐的事。”
闻言,祁期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
柳雪问的突然,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果不是有什么急事的话……她这么匆忙的离开,你敢说,不是因为你们的事情?”
柳雪皱着眉头,语气听不出情绪。
“在孟筱家的时候,我一直犹豫,要不要给傅姐发个消息问一问。”
“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得先问一问你。”
“我说你怎么一直抱着个手机,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祁期拍了拍柳雪肩膀,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身旁坐下。
他摸索着裤兜,掏了支烟,自顾自给自己点上。
“这些年来,傅鲸对你我的照顾,我们心里都清楚。”
“所以这件事情你必须要处理好。”柳雪说着,揉了揉额头。
“毕业后,你离开去了上海。”祁期低声说,“异乡漂泊,能陪我喝酒,听我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烦心事,还不觉得厌烦的人。”
“也就只剩下了她。”
他深吸一口烟,又重重呼出。
看着烟雾在空中跳跃盘旋,随后消散无踪。
他忽然觉得,像极了操蛋的命运。
“你知道吗?我时常感激,庆幸,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我生命中。”
“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她在一起。”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这些年沉溺在酒精和女人的床上。”
“这样的人配不上傅鲸。”
“我也只把她当成姐姐。”
柳雪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这是无可辩驳的现实。
“所以呢?你想要怎么解决?”
“是告诉傅姐,你配不上她,再说说自己有多烂多废物,好让她自己认栽?”
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柳雪心中一阵难过,嘴上却咄咄逼人。
“可是你不想当这个坏人,你害怕会因此而失去,失去她给你的温暖。”
“说到底,你不是不能负责,只是不想而已。”
“不是我负不负责,就我这样,想负责,人家还不一定肯呢,再说了……”祁期声音越说越小。
话还未完,就被柳雪低声打断。
“你过分了。”
“你觉得…傅姐是那种盯着别人权势看的人吗?要是这样,她何苦守着那个破酒吧?”
“还是说,你就是个这样的人,才会这样去想别人?”
柳雪说完,空气都变成沉闷起来,像有一场雨,有亿万雨滴蓄势待发。
沉默良久。
“好了,今天是给你接风洗尘的日子,咱不聊这些烦心事。”祁期笑着给柳雪递了支烟。
柳雪甩手,直接打飞。
“收起你那张笑脸,别用这套来对付我。”
他心中怒不可遏。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祁期开始变得越来越木然,越来越不在乎。
也越来越喜欢逃避……
如果是高中时候,他敢这样骂祁期,早就被打的撒丫子乱跑了。
而如今,祁期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烟,愣了愣神。
他缓慢俯身,半蹲着将烟捡起,重新递给柳雪。
“小雪妹妹,你生起气来…还蛮可爱的。”
柳雪长得偏中性,再加上那可以扎起马尾的长发,非常像个女孩子。
所以他爸妈这个名字,也算非常有先见之明。
“要不,你试试换一种穿衣风格,兄弟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女仆就可”
闻言,柳雪脸上一阵抽搐,终于绷不住生气的表情。
“你去死吧你,天天盯着我看,我半夜是不是还得防着你点?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他掐着祁期的腰,笑骂,“把烟收回去,哥给你抽好的。”
“我就爱抽这个。”
“什么品味?1916的含金量的懂不懂啊你?”
两人又笑做一团,刚才的火药味不见踪影。
……
……
傅鲸提着行李箱,走出站口。
回头望了望身后高铁站,其上写着——郴州西。
夜色浓重,她扶着行李箱,驻足在街道上。
抬头,迷茫环视四周,熙熙攘攘,人群各自流动。
将手机开机,屏幕上跳出未接电话。
她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表情,犹豫了一会,没有将电话打回去。
而是点进了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