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明暗两极
隋冬整晚都没睡,早上七点,外面还是一团黑,爬起来去等日出,走到院门口凭记忆中的方向望过去,一片沉静的黑蓝色中隐隐有三角形的灰白轮廓,知道那就是还没苏醒的珠峰。一步一步小心的往前走,路上三三两两的人影都是同住在一个大院里的旅友,但人虽然不断,却除了沉重的呼吸并没有说话,似乎是一群要趁着黑暗赶去花园外排队抢脑子吃的僵尸,不需要沟通什么。
太阳其实已经在赶来上班的路上,因为山和天的界线是肉眼可见的一条微亮,它随着人们越走越近,光的边界也渐渐晕散的更开阔,深蓝的平面逐渐减淡,透出立体的层次感,像一场电影的开始画面,只是倍速慢了不知多少,考验观众的耐心。
黑与冷,黎明前的暗,隋冬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像负重一样让行动迟缓,她也是故意放慢脚步,拖着林图在后面走的很慢,身边不时有人超过去,她的步调依旧不急不缓。两个人在黎明前慢慢走,这种静到极致的黑暗带来的反而是一种踏实跟安全。
直到看清了珠峰的轮廓线,隋冬才发现几昔和迟昊就在不远的前面,而林图跟着她慢慢磨蹭,在旁边晃晃悠悠,脸上还有点懵懵的可爱。
“在这坐着等会儿吧!”她对林图说,听到身边有湍急的水声,知道又到了昨天自己哭的地方,这里角度视线都好,现在只等天上那盏最大的灯点被拉上来照耀今日的舞台。
两人找了块大些的石板并肩坐下,现在天空中还在逗留的星子逐渐黯淡下去,不过还是比平日在家乡看到的要清澈明亮许多,拍了几张弥补没看到星空的遗憾。隋冬感觉自己现在仿佛是灵魂出窍,不管做什么都很机械,全凭本能,五感都像是隔了一层什么,十分欠缺真实感。
“你好像在一些地方丢过自己……”林图的声音和水声比实在太不清晰,但隋冬的左耳离得近,所以还是听清楚了,只是等脑子反应过来还是停顿了半分钟。
“我有时候是路痴……”她把手指尖放到面前呵着气,希望暖一点能让灵魂更快些与身体重新相连。
林图把手机支架立好,打开延时摄影记录下明亮是怎么渐变的“路痴还自己到处乱跑,就不怕哪一次找不回返程的路么?”
隋冬知道他意有所指,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说他才能明白,而现在又是不是他需要明白的好时机呢?
她此刻整个意识都悬浮在脑壳之外,感觉头皮都是麻木的,想法与做法脱节的很厉害“早就找不到了……索性就不找,看到路继续走下去就好了……”
林图转过脸看着她微光中的侧颜,光线的不明朗,让轮廓看起来像小时候电视里常见的雪花点一样微微跳动。那时候的生活有足够的留白,能让还是孩子的他被迫停下专注与思考。后来时代变了,生活忙碌,信息爆炸,每天大脑忙个不停,却再也没有电视台周二放假,一下午老式电视机屏幕上都是灰白雪花逼他出去玩的时候了。想看的随时有,却也成了灾难,越来越难得到满足感。
而这个黎明之前,他在隋冬的脸上看到了那种没商量的停下,思绪停下,心也停下“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康桥是时间尚早的离别苦厄,却随这种她带来的放空而突显的先于现实生活。
“倒也是种不错的生活哲学……”他不知道怎么表达现在心里对未来失落的恐惧,说出来又实在破坏氛围。
隋冬的手缩在袖子里,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托住脸“哪有什么哲学,活下去罢了,总不能因为不如意就……我还是挺惜命的。留着,还能来看看这美景,也是对生命的尊重,对么?”
光线又亮了些,天上已经能看清纱云的颜色了,雪峰仿佛是被补光灯远远的洒上了一层暖黄的光,看起来精美如加了滤镜。
“嗯,总会有美好走进生活,为了等这种时刻,忍耐艰难也就容易多了。”林图想到自己曾经重生一般的迷惘和挣扎,觉得她是懂的,又觉得应该以一个过来人的经历让她懂的更深刻些。
“我重新学走路的时候觉得特别讽刺,以前能跑能跳能滑行的脚,居然要像小婴儿一样重新学会怎么支配,那时候照镜子总觉得自己像个玩笑……后来比我早退役的队友,带他正在教的小朋友来看我,突然让我意识到也许重新成长一次也未尝不好,就算是复习一下已经被遗忘多年的感受,后来去教小孩也因此得心应手。”
他抬手摸了摸隋冬头上戴的帽子“所以你每走进一条新路,也可以当自己是重新成长一次,不用必须逼自己面对死胡同……”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她突然转头问,让林图一下有点不知所措“不是想不开,只是莫名觉得你有时会透出一种丢了什么的遗憾和难过,有些话说着说着就戛然而止,像一棵树的枝杈被砍断了……”
“小树不修不直溜嘛……”她想起妈说的话,垂下眼睛苦笑,她想要保留的那部分野蛮生长就是落到地上也还没腐朽成泥,回护根系的枝杈,所以难免低头看见还是心里有点疼的难受。
“不想说就不说吧!总有能真正变成玩笑的时候。”林图转过脸去继续看雪峰,不知道这座被不少人用生命献祭崇拜的神山,见过多少的难以承受,又给了多少释怀的勇气和力量。它不是忠厚长者,而是智慧女神,教诲的方式千篇一律的严苛,却也有雷霆万钧的效果。
蓝黄交换之间天空有一瞬间的樱粉,古老的冰川像害羞一样背靠丁香色的云雾,隋冬心里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另一个灵魂占据,她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曾经许诺要同来的人变成了自己,手上戴了那长长的一串黑曜石……
测量纪念碑上的数字是884443。
“想留在这儿么?”她在意识里问,那个灵魂不回答,许是珠峰太冷,碎石太利,人来人往的地方没有可以安享的孤寂。前方飞起了一架无人机,进入镜头里一对比小的像蚊子,远远传来的嗡嗡声更像……
林图注意到了她把手串取下来的动作,那一颗颗圆润的珠子直接落在掌心里揉搓发出尖锐细碎的摩擦声,像是几颗桂圆核在陶瓷罐里被逐渐舂成碎末的惨叫,他想起昨夜抓着氧气罐的那只手在自己掌中木讷的没有多余动作,对比下来,现在藏着的反而更有生命的鲜活。
一片云从水渠前端升起,像个烟圈慢慢薄散开去,向阳一侧的山峰明亮如反光板,云越高越散,光越高对比的山阴越暗。翻翻前一刻拍的照片,明暗两极竟然出现了完全的逆转。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隋冬无意识的念出这么一句,换来林图一声轻笑“小时候我也爱看那个节目,以前出国比赛总喜欢把这话挂在嘴边……”
“你看过极光么?”隋冬来了兴趣,感觉灵魂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脑海里。
林图摇摇头“不是专业去蹲拍的摄影师和本地人,看极光可能需要一些缘分和运气。”
隋冬点头称是“不过我小时候梦到过一次,醒来还哭了很久……”
“哦?美哭的?”
她被嘲笑的不好意思,真是一失控成千古恨,看来这个梗是逃不了了“不是,是梦到末日来临,自己还是个没来得及长大的小孩子,骑在老爸的脖颈上,什么都不知道的去抓那些炫彩的光束,又美又凄凉的……”
“你怎么从小就哀哀戚戚的?”林图无意识的抬了抬手,指尖在她的鼻子前面一晃,似乎是想刮一下鼻尖,但突然发现眼前的女孩已经长大了,所以只好尴尬的转而去帮她拉紧一些兜帽的抽绳。
隋冬低了低头蹭蹭冻红的鼻尖,这几天鼻炎都稳定发挥,早起必须要有疯狂废纸的环节“哪有……我多乐观一个人~昨天吓成那样都没哭呢……”
“你倒不如哭一下了,我带入自己想都后怕的不行,该脆弱的时候不用强忍着……”
林图这一句话值了钱,赚到隋冬连串的金豆子全掉在了他的肩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