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自从重生醒来,她就一直寄住在堂叔家,堂叔罗端是吏部尚书,与婶母张氏恩爱相合,两人育有一子,年方六岁,名唤罗琦。夫妻两人一直想生个女儿,凑成儿女双全,可惜一直未能如愿,罗瑾的到来,正好满足了他们的夙愿,因此真心实意的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张氏平日喜欢用各式精美的簪环衣裙打扮罗瑾,这让罗瑾一开始十分不适应。
原本的她英姿飒爽杀伐果决,往来一贯素面劲装墨发高束,从来不会做这般娇柔贵女的繁复打扮,总觉得这绢丝锦缎的纹绣衣裙穿在身上,易坏又碍事,还贵得要死。珠翠叠嵌的簪钗环佩,沉重压头,叮当作响,完全无益于隐藏行踪……总之哪哪儿都不得劲儿。
可一想到现在的她已经成了罗瑾,如果她还像原本一般做派,实在与罗瑾应有的形象反差太大,极有可能被人发现端倪,到时候被当作妖孽除掉,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只好努力调整心态,经过不少时日的适应,终于对此习以为常。
真是太不容易了。
今日,张氏一如既往地将罗瑾仔细打扮了一番。
镜中的罗瑾端雅而立,黛眉樱唇的玉面,盈盈沉静的美目,在水色银丝绣裙和碧翠浮雕头面的映衬下,看着越发姝色灿然,天香国色。
可张氏左瞧右看,总觉着还差了点儿什么,琢磨了片刻,伸手拿起妆台上一对莹透耳珰,将她耳上带着的那对换掉了,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问:“小瑾,你看看如何?觉得还有哪里不大满意?”
罗瑾被摆弄了大半天,可算见到了解脱的曙光,赶忙诚恳满面地答道:“婶母品位极佳,我自然十分满意。”
张氏开心地笑起来,心满意足地收了工,送她出门乘上马车,去赴户部尚书的千金刘小姐的生辰宴。
刘小姐的生辰宴办得十分热闹,一看就是砸了大把的银钱才能有的排场。
罗瑾走马观花般参观了刘府的精心布置,将准备好的贺礼送出去,坐到席面上简单吃了些糕点菜肴。
外面忽然有通报声传来,说是刘小姐的一位兄长高中会试第十三名。一时间大家连声道贺,场面喜气洋洋。可刘小姐本是今日的主角,猝不及防地被喧宾夺主,妆容精致的脸上,神情一言难尽。
罗瑾与这刘小姐交情不深,前来参宴不过走个礼节,她起身道过贺后,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开了刘府。
她乘着马车打道回府,途中,一道抑扬顿挫异常突出的声音飘入马车里,不期而至地钻进了她耳中。
“……要说那武威王率领金戈铁马远征边外,戾风门……”
“停车。”
马夫闻声勒马刚停下车,罗瑾掀帘往外查看,发现声音是从街边的茶楼中传出来的,她马上下了车。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丫鬟凝露扶着罗瑾下车后,不明所以地问。
罗瑾抬步进入茶楼,淡声道:“去茶楼坐坐。”
她进门要了间雅室,漫不经心地吃着送来的茶点,听起隔屏外那说书的,唾沫横飞绘声绘色的讲述。
“……武威王骁勇善战,一马当先要将那穷凶极恶的戾风门斩杀殆尽,挫骨扬灰……”
“小姐,你怎么了?”凝露看着罗瑾逐渐发黑的脸色,担忧的问。
罗瑾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噎着了。”
“……那戾风门的龌龊宵小被横扫千军的武威王揍得落花流水,纷纷跪地求饶……”
罗瑾啪的一声脆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凝露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太难喝了。”罗瑾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羽睫轻颤,明眸澄澈,令人如沐春风。
凝露闻言,赶忙道:“那小姐可要奴去……”
罗瑾扫兴道:“不必了,出来时婶母叫我早些回去,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她刚要起身,就听敲门声响起,她吩咐凝露去看门,见来人竟是车夫。
车夫一进来就道:“小姐,外面有一位杜小姐,说是她的丫鬟身体不舒服,不慎将秽物吐在了马车里,想要借您的马车一用。”
罗瑾神色讶然问:“杜小姐?……是右副都御史杜大人家的杜小姐?”
车夫点头道:“正是。”
罗瑾垂眸思量了片刻,想来并非是丫鬟身体不舒服,而是杜念在方才刘府的宴席上喝了酒,不小心在车里吐了。这事不好直说,有损声誉,所以才借口是丫鬟身体不适。
罗瑾心领神会,十分理解杜念想要换个马车的心情,毕竟那味道可太叫人难以消受了。
她立即吩咐道:“罗府与杜府不大顺路,你先将杜小姐和她的丫鬟送回杜府吧,随后再来这里接我。”
车夫领命离开,罗瑾只好留下继续听书。
“小姐,奴去给你重新泡壶茶吧。”凝露见罗瑾点头,手脚麻利地将壶中的茶水倒掉,取了茶盒里的茶叶重新烹煮茶水。
“……出战大捷的武威王不幸中了那戾风门的奸贼暗算,竟猝然离世,真叫人扼腕叹息……”
暗算?
罗瑾玉砌的皓腕倏地停在了半空,狐疑地愣了神儿。
罗府的马车刚拐过街角,行入旁侧人流稀少的街道上,忽有一人从天而降,瞬间跃上马车,打晕车夫后,将其推下了车,随即得意洋洋地驾着车扬长而去……
等在茶楼的罗瑾兴致缺缺地靠坐在椅中,听着隔屏外无甚趣味的精怪故事,神情有些没精打采。
凝露看着外面渐晚的天色,着急地喃喃自语:“这车夫怎么还没回来呢?”
“兴许是杜小姐的丫鬟经不住马车的颠簸,特意走得慢些。”虽然这么说着,可罗瑾也觉得的确是时间久了些。
凝露疑惑地嘀咕:“车夫该不会是忘了来接咱们,直接回府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
门外传来车夫慌张急切的叩门声。
罗瑾:“……!”
凝露快步过去打开门,车夫马上冲了进来,跪地请罪道:“不好啦,马车被人抢了,小姐恕罪呀!”
罗瑾马上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杜小姐可送回杜府了?”
车夫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边道:“……杜小姐还在车里……”
闵府。
沐鹤一脸欣喜道:“子期,恭喜高中会元!”
“同喜。”闵湛波澜不惊地微微一笑,春风和煦的笑意之下却流转着丝缕遗憾怅然。
这声“恭喜”是真正的闵湛应得的,可对方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当初他重生在闵湛身上时,就感觉到了对方浓郁悲切的不甘和愁绪,后来了解了对方的过往,不由心生惋惜,感叹这位稀世佳才若是身体康健,定然能成为辅国栋梁。
沐鹤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察觉他眼中的异样,有些不好意思地自顾自道:“说起来,我本还担心发挥失常,说不定会落榜,没想到竟然得了第十名,还挺意外的。”
这话题点到为止,没再继续。
沐鹤将明乐郡主的好戏持续发酵的事,娓娓动听地讲给闵湛听:“我就说,那明乐郡主差点儿毁了杜小姐的容貌,是捅了马蜂窝。这话可一点儿不错。又加上平宁侯送彩礼的当天被她公然羞辱,心中怒火难消,凑着热闹一同上奏弹劾,事情被闹得愈发厉害。宜王日夜跑到宫里跪地求宽恕,却如泥牛入海,半分用处也无……看这情形,兴许这次连郡主的身份都要保不住了。”
回想起踏青那日的事,闵湛还是觉得十分荒唐,真不知道宜王究竟是怎么教导子女的。
“平宁侯没娶成明乐郡主真是幸运。”闵湛随手翻了下手中的书页,淡声道。
听他说起平宁侯,沐鹤想到了什么正要说,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自己找不痛快,便收住了话头,将平宁侯那些诬蔑闵湛的污言秽语全都挥散。
素来侃侃而谈的沐鹤突然鸦雀无声,闵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沐鹤意识到自己的停顿引起了他的怀疑,越描越黑,道:“我只顾着说,都忘了问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儿,我这儿要是有消息,咱们就一块儿说道说道。”
闵湛见他转换话题,也不揭穿他,垂眸想了下,问:“此前你说过,骠骑将军府的蒋三公子要强抢闺秀的事,后来如何了?”
沐鹤星眸转动,呵笑一声,道:“这事儿有趣儿呀。那蒋三公子的眼光不差,被他相中的闺秀才学出众姝色端丽,据说他家派人前去提亲却被人拒了,于是他乘着人家闺秀参宴结束回家的路上,从大街上将人给抢走了……”
“从大街上抢走了?”闵湛诧异地挑了下眉。
沐鹤继续道:“可不是。听说他是埋伏在了半路,等到那载着闺秀的马车一出现,就一鼓作气打晕了车夫,连人带车都抢走了。”
闵湛诧异地问:“他就不怕人家家中发现了,找他算账?”
沐鹤马上道:“他正好顺水推舟直接负责呀,反正即便他与那闺秀什么都没发生,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夜,那闺秀的名声是被他给毁了,除了嫁他根本没得选。”
闵湛:“……”真不愧是嚣张纨绔。
他总觉得那个深藏不露表里不一的女子不会那么容易中套,淡声问:“所以他如愿抱得美人归了?”
“问得好呀,这结果更有趣儿呢。明摆着是那闺秀的马车,驾着马车的车夫也没问题,可偏偏车里坐着的,却是别家的闺秀。只是那闺秀喝醉了酒,妆容有些模糊昏睡了过去,那蒋三公子也没太注意,直接抱着人进了屋子,等到第二日才发现弄错了人,怒火中烧,气得跳脚。那清醒过来的别家闺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差点儿悬梁自尽……还好骠骑将军夫妇恰好赶到,将人救了下来。听说将军夫妇都很满意那位被错抢过来的闺秀,立即备上厚礼,亲自前去赔罪加提亲。就是蒋三公子稍微有点儿惨,先是被骠骑将军骂的狗血淋头,后又被狠狠揍了一顿。”
闵湛:“……”
那女子果然狡诈的逃掉了,逃便逃了,竟然推其他人做了替罪羊,真是品行恶劣。
闵湛好奇地问:“是哪家的闺秀遭了这无妄之灾?”
沐鹤道:“就是与伯母交好的杜夫人的女儿。”
“……”闵湛稍稍有些头脑发晕,问:“是杜念?”
沐鹤点头,“对,就是她。”
闵湛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感叹,这可太巧了。
那女子真会挑人,简直要叫他怀疑,她是不是对他别有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