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肾脏收割者
双十日,六点整。
一辆塞满物资的牧马人领着六辆不同品牌的suv排在刈麦村头,准备出发。
陈辞并未搜刮附近的村落。
一是已经被军队扫荡过,所剩不多;二是多出来的食物无论放在谁车里,都有可能“携款潜逃”。
目前主食充足,副食也不缺,加上别墅里的物资,维持八人两个月的营养均衡不成问题。
早起毁一天,众人昨夜埋尸,五点半又被黑心老板叫醒用早餐,精神头不太好。
尤其是黄祎学守灵一夜,眼睛里布满血丝。
陈辞拍拍他左肩,画出一张大饼。
“你是桃源的元老,以后招来的新人都归你们几个管,好好干,一个月内保证升职加薪。”
毕竟要对外招工,小团体还是得取个名字,什么“曙光”、“城池”、“蓝星”统统被一票否决,反而是“桃源”这么个稍微有点理解门槛的名字全票通过。
南同市上千万人口,如今还剩十多万,倒也不怕招不着人。
黄祎学木讷地回道:“谢大哥。”
道路远端忽然传来一阵引擎轰鸣声。
薄暗的天色中,一个拉风的男人骑着一辆拉风的摩托疾驰而来。
他身穿破破烂烂的雪王人偶服,头套被扯了个稀巴烂。
陈辞眼睛一亮。
白送一根韭菜,出门捡钱的感觉真不错。
再定睛一看。
男人表情狰狞,风驰电掣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快上车!”
沈馨有眼镜加持,最先看清男人背后露头的黑潮,那是三轮、电驴、摩托夹杂汽车的尸潮!
众人慌忙回到车内。
沈馨惴惴不安,似乎遗漏了什么,无意中瞥见那块孤零零的木牌,急忙开窗催促道:“快把‘幸存者聚集地’压倒,别让他发现!”
陈辞发动车子,指挥道:“跟我走!我们看见他,他肯定也看见我们了,他不是活尸,躲进车里没用!”
两人不约而同地把情况往最坏处想,认定男人会祸水东引。
牧马人一马当先,转弯朝另一头起步。
村道狭窄,七辆车呈一字长蛇排开,吊在最后面的晓红最晚拐进国道,几乎与摩托并行。
车窗紧闭,但她不用听也知道,男人叽叽歪歪,无非是“我上有八十岁媳妇,下有未过门老母”之类的言语。
车队一路狂飙,摩托死死咬住不放。
男人似也知道末尾的车不能做主,并未再费口舌,右手一拧,榨干仅剩的汽油,加速到越野车旁。
呜咽寒风拍在脸上,想也难捱。
陈辞眼见油量降到红线,摩托还在不断吸引路上的活尸司机,哪怕男人高速行驶没办法破窗,哪怕自身安全无虞,也不禁起了吹口哨的念头。
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大抵如此。
他打开半扇窗,既能给栎木箸活动空间,也能听听遗言。
“救我!我有超能力,我能穿越,我会功夫!”
风将声音吹了过来。
陈辞正想超一辆挡路的半挂,闻言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减速大喊道:“穿越去哪?”
“一个古代世界,一个叫陵国的地方!”
男人语速极快,摩托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陈辞猜得八九不离十,男人大概率也是《夷坚》的内测玩家。
根据“陵”这个不吉利的奇怪国号,基本可以断定他没有说谎。
许是半挂司机频繁看后视镜发现了活人,猛地一个急刹。
车胎与路面尖锐的刮擦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车队已经减速,然而猝不及防下仍是发生了连环追尾。
幸好事故不严重,没弹出安全气囊。
后头驾驶汽车的活尸如衔尾鬣狗,一个耽搁便追了上来。
陈辞想保下男人,停车正好。
开车越远吸引“路人”越多,油量不足,把他拉进车内依靠排量继续逃跑也不现实。
他已经被发现了,锁定了。
陈辞下车取出长枪抛给前方靠边停的男人,疑问道:“你还戴着套子干嘛?”
套中人接过防身武器,脱下雪王人偶服,拉开一个标准的低四平枪势,五短身材爆发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轻喝一声捅穿了半挂司机的胸膛。
没成想司机生前是个狠人,顺着长枪直直撞过来,两米长的枪身尽皆沾染上血迹。
无套人躲闪不及,干脆抓着枪尾腾空侧踢,空中借力抽枪,落地后炫耀般地秀了一手回马枪。
自古枪兵幸运e,陈辞觉得这个男人肯定不姓赵。
劣质长枪对穿胸膛已是极限,吸管头枪尖被肋骨撞折,刚好司机心口处的内衣袋中装着类似手机的硬物,半点刺不进去。
刘沁感觉不对劲,扭头便看见活尸的血盆大口,吓得荡了三魂,走了七魄。
他杀过两名活尸,却从未直面过喰种。
“嘘吁——”
似是一支箭矢刺穿活尸脑仁,刘沁循声望去,一根筷子静静地悬浮在年轻人身侧。
他镇定下来,结合陈辞先前的问题,心下了然。
难怪这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是修仙的。
拢共一百个名额,刘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玩家了,难不成存在非凡聚合定律?
“追兵”的车辆疯一般地冲过来,定是想把活人撞死再享用。
陈辞无暇多问,转身迎上去。
刘沁跟上前去,解释道:“我以为活尸只会用眼睛看,所以套了个玩偶服,没成想它们还能闻气味,而且好像非常痛恨装在套子里的人,从镇里追过来,越追越多,少说有五十个。”
见年轻人依旧沉着冷静,他一颗心吞进肚子里,豪爽道:“兄弟,我叫刘沁,以后跟你混!”
陈辞应承下来,步履不停,一头扎进尸潮中。
沈馨解开安全带,探出半个身子向后望去,点点车灯如烛火,生人似飞蛾。
白宋又看失了。
口哨声宛若夺命音符,与乒乒乓乓的声响交织出一曲肝肠断。
汽车、摩托相继失控,最后才是电驴和零星几辆三蹦子。
陈辞尽量拦截威胁大的载具,速度慢的后来居上,偶尔放过去也就放过去了。
三人组联手刘沁,一个一个慢慢收割,不成问题。
如果说喰种各项身体素质略微超出人类最顶尖的水平,那么饿急眼的活尸大概只有它十分之七的水准。
以奔跑速度为例,喰种是每小时40公里的电动车速度,活尸是每小时28公里的脚踏车速度。
都很快,但真正麻烦的是它们会使用工具。
一击毙命的坏处在于活尸的脚有可能一直抵在油门上。
一辆重型物流运输车咆哮着撞上来,以半挂为首堵着的六辆车即将成为夹心饼干,里头的人再不出来,就会变成夹心中的夹心。
有时候,系安全带是件坏事。
晓红按下自己的卡扣,再手忙脚乱解开晓明的带子,两人只比沈馨与宁典慢上一步,一步之差,却是天人永隔。
她甚至来不及绝望,来不及呼喊,飞出去的瞬间便已化作扭曲变形的尸体。
种种因,酿成果。
新车不够熟悉;精神状态不佳;割舍不掉儿子;车在最后头,最先受到撞击,操作时间少;有倒车跑路的空间,是以存了见势不妙溜走的心思,影响判断……
沈馨抱着宁典避在路边,亲眼见到了车祸猛于虎。
敌后战场,栎木箸割草般来回穿梭,杀得仅剩一位老婆婆。
陈辞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退至众人身后。
他无一人可以信任,须得留力,人前显圣也得有个度。
刘沁望着满地狼藉,扬起短粗眉毛对陈辞投去钦佩的目光,爽朗笑道:“咱俩嘎嘎乱杀!”
他手中铝合金长枪的枪头已经被磨平,沦为长棍。
三人组对上最后一个活尸,他们的配合逐渐纯熟,绑着绷带的黄祎学和坐着轮椅的邓贰斜顶住正面,半边脸肿成猪头的郑山绕到背后用锄头敲闷棍。
成功后三人俱是弯腰气喘吁吁。
沈馨和白宋已经收拾好七辆新车,但物资只抢救回原来的五分之一。
此地不宜久留,众人四散开来,进行最后的“捡漏”。
约莫是堆积的无主车辆堵住了两端,抑或是这一段国道过于偏僻,震天响的动静暂未引来不速之客。
道路两旁的沙壤土刚播下小麦,几辆失控轿车撞上行道树侧翻在黄松松的麦田里,它们前窗上都有个小孔,那是栎木箸射进去的痕迹。
一名身穿亚麻衬衫,戴着墨镜的男青年挣扎着从车底爬出来,右手连带着拽出类似马桶搋子的器具。
之所以是类似,是因为原本碗状的橡胶头被替换成了金属材质,前端改造过的锯齿状刀片令人不寒而栗。
青年以六十码的速度奔向黄祎学,扬起阵阵尘土。
正在交谈的陈辞和刘沁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不同于寻常活尸的青年。
哨声响起,栎木箸透过青年太阳穴,留下一个血肉蠕动的脑洞。
青年止住身形,却并未倒下,反而像猫头鹰一样转过脑袋,鼻子底下落榜美术生标志性的小胡子莫名喜感。
陈辞面无表情地掏出枪管开裂的手枪,隔着五十米距离开始瞄准。
经过沈馨的鉴定,这把193型手枪仍旧可以使用,只是精度会下降不少。
青年摘下墨镜,眼里带着三分讥笑,三分凉薄和四分漫不经心。
他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嘴唇,笑吟吟道:“你的腰子,很润。”
‘这一枪打不中!’
陈辞过度使用栎木箸,双手微微颤抖,左手腕上的伤也在消解着他的自信。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的情况愈是危急,心湖反而愈是平静,就像一块巨石砸进去却荡不起一丝涟漪,真是咄咄怪事。
刘沁惊异于青年被开瓢依然能活,这时才抬起粗糙手掌按住枪尾,嘴皮子上下一动便拿了过来。
“我是国外枪支俱乐部的会员,人送外号南同快枪手,我来吧!”
陈辞向后退了几步,提醒道:“试试打心脏!”
由于捕食者对被食者的天然压制,即使对喰种的二次变异早有准备,他仍不自觉想要避开青年前冲的锋芒。
一秒。
两秒。
众人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危机,刘沁与青年相距极近。
“砰!”
子弹击中心脏,青年手中的铁搋子捅向刘沁腰间,却被他一扭腰及时躲过。
幸好青年没进化成彻头彻尾的怪物,脑部和心脏接连遭受重创使他仰倒在地上,后继无力。
陈辞拦住想要上前补刀的刘沁,第一次在安全地点遇见主动说话的喰种,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
青年身上显然发生了某种蜕变,独属于喰种的气与势宛若实质,活人在他面前就像面对剧毒的长虫,内心与生俱来的恐惧挥之不去。
“为什么要吃人?”
陈辞不奢望青年作答,但如今有机会当然要试试,能解开这一长久萦绕在心头的困惑最好。
明明活尸可以靠正常的饮食生活,喰种为何要一直盯着生人不放?
青年嘴角带血,白净脸庞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润,手指点向眉心,尖细嗓音中竟能听出些许心慌意乱的感觉。
“我的欲望需要满足,吃人是最快的方式,这里有一把浮空交椅,吃的越多,位置越高,离交椅越近……”
麦田里的守望者,无人可见处的残破稻草人突然诡异地律动起来。
陈辞眼睁睁看着青年死不瞑目,倏忽间福至心灵,低声补充道:“也越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