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的姝君
脖颈止不住的渗血,伤口在他的拉扯下撕裂得更大,让人触目惊心。乐仲司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依旧用力的擦着。
直到脖颈上没有了那些难闻的药膏,他才忽然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软下去。手腕垂床头,床幔皱皱巴巴的荡回原处。
他只身着里衣,经过方才一番发泄,衣袖都挽到了手肘处。烛光照过来,只见他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疤痕早已愈合,但是新长的肉突出一层白色,看得是很骇人。
脖颈上的血一滴滴极慢的流进他的衣襟中,痒痒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的抬手摸去。
指尖立刻染了鲜血。他握紧手指,狠狠的掐进手心。只有每次这么痛才可以抵挡他内心的丧女之痛。
他屈起身子,把脸埋进被子里,闭着眼嘶哑的吼着,痛哭着。
门外的玲珑听着也不进去。这种情况太多次了,从前他还会进去安慰,都被郎君咆哮着推出来。这时的他,越是见人就会越失控,只能让他一个人安静的待着。玲珑抹了一把眼泪,发现怎么也抹不完,也跟着低低的抽泣起来。
他的姝君,是这个世上最可爱乖巧的孩子。初次有孕时,他总是担心自己会像旁人那样孕吐,食欲不振,身子酸痛。可是整整十个月,他胃口俱佳,身子爽利。就算是临盆那日,他也只是疼了一个时辰就顺利的生了出来。
乐仲司记得,她刚出生时那声响亮的哭声,照亮了他整个人,听到那声哭声,他顿时哪儿也不疼了。别人的孩子出生都是皱巴巴的,他的姝君洗干净了是那样的粉嘟嘟。他伸出手指摸她的小脸时,她就闭着眼握住了他的手指。力气那样小,手指那样嫩。
她从来不哭不闹,饿了只是哼哼两声,吃上了就皱起没有颜色的眉头,小嘴用力蠕动着……
乐仲司想着,停止了嘶吼。眼睛缓缓睁开,呆滞的望着湿润的锦被。
若是没有他,若是女皇信自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的姝君也不会死去。为什么信他,为什么……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范子夕得意的脸庞,他说的话清晰在侧。
“就你,也配生下第一个皇女 ?”
那时,范子夕说完,眼神便朝他身后瞥去,然后抓起他的手腕,自己整个人狠狠朝后面倒去。
他们站在一处一人高的假山阶梯上,这里摔下去不会断手断脚,但是肯定会伤到身子。他当时头脑根本没做不出任何思考,就着范子夕抓起的手去扯了一把,偏偏扯住他的腰带。在范子夕嘲讽的目光中,他亲眼看着范子夕伸手从背后解开自己腰带,整个人倒了下去。
他呆愣的抓着那条腰带,直到被女皇大力的推开才反应过来挪步去看。只见范子夕衣衫不整的靠在女皇怀中哭泣,除了手掌死死扯着女皇的衣襟,其他的地方好似都动弹不得一般。
女皇抱起范子夕,用自己的披风裹紧范子夕。路过他时,狠厉的目光让他害怕得双脚颤抖。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宫,只记得当夜就有人说他仗着女皇疼爱,又刚诞下第一位皇女,欺辱范郎君,青天白日的扯开范郎君的衣袍,推他下假山。
他来不及去争辩,女皇就已经让人封了宫门。
他只记得女皇阴沉的脸色和淬了毒的眼神。
“当真是孤太过宠爱你了。”
他当时跪在她的脚边,哭着说自己没有,却被一脚踢开。
“只有你们两人,莫不是他自己毁了清白之身嫁祸于你?”女皇的声音很低,却透着浓浓的冷意。
他喃喃着自己没有。
“平日里旁人说你恃宠而骄,孤都念你生孕之苦未同你计较。倒是宠得你忘了尊卑,都敢去欺辱子夕。你可知道,母上要赐死你!”
如同一道雷击,他定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那道威严的身影。
“孤不会赐死你,但是你以后都不必出门了。正好,在殿中好生照养孩子。”
他的妻君走了,在那晚暴雨来临之前走了,他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抓不住。
天边响起一道轰鸣声,随即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照亮了在凌乱的床上躬着身子的乐仲司。他尖叫一声,捂住了耳朵,整个人浑身发抖,嘴唇发白,眼睛睁大,状是惊恐的看着亮起白光的窗户。
他的姝君就是在这样大的雨天去的,发着高烧都不哭不闹,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烧得滚烫,难受得皱着一张小脸。
门外雷声雨声混着玲珑拍门叫喊的声音,吵闹得很。他抹着泪焦急的站在屋檐下,看着纹丝不动的殿门,明明就有着烛光在外,他都瞧见了几个人的身影。
他也记不得姝君烧了多久,只知道她开始低低的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抓着他的手指没了气息。他疯似的推开玲珑跪在地上求门外的人,没有人应他,那扇大门至始至终都没有打开一丝。
再醒来时,他正躺在床上,女皇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地上跪着浑身打湿瑟瑟发抖的玲珑。
他晃了晃头,如灌了铅一般。手掌往旁边摸去,发现他的姝君不见了。
“姝君呢?我的孩子呢?”
女皇只是皱着眉,握紧他的手。轻声哄道:“你身子要紧,先躺下。”
“孩子呢?有没有唤医官医治?姝君发烧了,烧得很烫,最后又很凉……很凉……”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像感觉到了那时孩子冰冷的身体。他僵硬的转头,眼眶红肿,眼泪滴落下来。
“我的孩子呢……”
女皇痛苦得别过头去,闭着眼,半晌才颤抖着开口:“孤到时,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那一夜同今夜好像。
乐仲司眼睛睁得太大,干涩得厉害,他却不敢闭眼。就因为他闭了眼,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姝君。
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能清晰的记得这一切。
他记得姝君死后第三天,女皇说:“孩子还会有的。”
姝君死后第四个月,女皇说:“别闹了,人死不能复生。”
姝君死后第一年,女皇说:“多出去走走,是孤的不是,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看开些。”
姝君死后第二年,女皇不再来瞧他。他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听从她的话,去同花祁言作乐,去走走,去强颜欢笑着过这深宫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