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山盟
“下次做到这种梦在里面告诉自己, 假的,假的就行了。”
……
“我要去医院……”车子行驶在滨海大道,时间已到夜里十一点,小顾和兰姐赶到时, 文澜差不多在那院子里待了三小时, 第一批到达的救护人员没发现她, 第二批清查现场的警方也没发现,她缩在拐角里与那盆植物融为一体, 且她一个人动也不动, 像个死物。
兰姐此时陪她坐在后座,一边流眼泪, 一边克制情绪,哑声劝, “文文呐,你身上衣服都湿透了,我们回家洗个澡再去,不然会生病的……”
文澜摇头, 脸色、唇色发白,齐肩发汗淋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更别提身上衣服, “这不是去医院路……”
车子一直在滨海大道开,只要继续往前就到达金泉湾, 家在那边。
“我要去医院……”她忽然抱头,声音撕扯似喊, “要去医院——我要去医院——”
喊完精疲力竭,整个人一松,像被抽走最后一口气, 几乎僵直的在兰姐身上昏过去。
兰姐面色惊惧。
将文澜搂在腿上,手指颤抖理她被泪水和汗水同时打湿的鬓发,一边理一边哭号,“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天塌了。
对霍家而言是场灾难。
对兰姐这个文家的管家而言也是痛彻心扉。
她在来文家前是何永诗的保姆,两人关系要好,何永诗才推荐兰姐去文家照顾文澜。
霍启源一死,何永诗肯定没主心骨了,兰姐感同身受,哭的不能自已。
……
回到荣德路9号,小顾将文澜抱上楼,家里厨师、保姆全部行动起来,放水、擦身、换衣服,然后请医生。
兰姐在百乱之中仍在打听霍家消息,这会儿只能说霍家消息,而不能是霍启源消息,霍启源已经去世,成了警方法医楼里几份冰冷尸块,听说现场惨不忍睹,身体碎裂,死无整尸。
“好么……好么……不能让她去认尸呀……”兰姐在房间哭得抖,这会儿连文澜都顾不上,那丫头在冷风里吹了三个小时,全身汗湿了干,干了又湿,已经发起高烧,并且模模糊糊讲胡话。
兰姐让保姆守在房里,自己打电话问霍家司机,司机老杨是她老朋友,两人一联系上一个哭得惊天动地,一个接连哀嚎说完了完了……
“警方要成人认尸……霍岩未成年……”
“别让永诗去……换人……换人!”
最后有没有换成兰姐不知道,她打不通何永诗电话也不敢再多打,同时还要在文家守着发高烧的文澜。
这一夜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每个人都似一夜枯槁。
文澜是文博延掌上明珠,霍启源死得这么惨烈,她在第一现场,整个人都似惊吓住了……
霍岩……霍岩……
叔叔……叔叔……
两个称呼换来换去地喊了半夜,到下半夜烧退,浑身又跟洗了把澡似的全汗湿,兰姐和保姆两个人又给她擦洗换衣服,这丫头平时欢蹦乱跳,这一晚突然人事不省样儿几乎吓坏所有人。
到白天,医生仍然给她挂了水,同时也要补充营养液,兰姐甚至私下和保姆讨论要不要请神回来送一送,她怕霍启源舍不得文澜,在她身边待着……
“兰姐你醒醒啊你别这么说话啊……”小保姆都被吓哭。
兰姐神神叨叨,“我要去看看永诗啊,她爸爸在时我就开始照顾她啦,看她结婚生子,又看着她孩子长大,我要去看看她啊,我的永诗这么命苦……”
“呜呜呜!”小保姆干脆抱着她一起痛哭。
兰姐也病倒了。家里乱作一团。
……
耳边始终嗡嗡嗡,像被罩在一个大桶里,外界动静隔了一层闷音,文澜偶尔会掀开眼皮,看到乱七八糟的光线,好像是家中。
木质楼梯踩上来发出沉重声响,每道上楼的脚步声都这样乱、急,下去时又自门口开始窃窃私语着、渐渐听不见……
“文文?文文?”
“我是舅舅……”
“文文我们来看你了,你看看舅舅?”
“文文你别着急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家都在呢……”
文澜想点点头,可脖子僵硬,她于是想发出声音,可喉咙里怎么也传不出话,里面还很痛,像破裂了,连吸入空气都会产生疼痛……
她累了,只听了几句舅舅的声音就累了,精疲力竭坠入黑暗。
再次见到若隐若现光明,是家里保姆在她耳边大声喊“文文你爸爸回来了”……
她不知道这一刻是什么时间,上一次隐约记得屋子里有灯,现在天光很白,一个好像有点陌生的男人站在自己床前。
对方戴着眼镜,近距离弯腰察看她时,文澜瞄到他眼镜边框反射的金光,他下巴那块碰触她脸时,刺刺地戳人,是胡茬……
“爸爸……”她发出声音。
“哎哎哎爸爸回来了!”文博延一连应三声,大手在女儿苍白的脸上抚触,没一瞬就沾一手水迹,是泪。
“我做噩梦了……”她语气喃喃。
“什么梦?”文博延大概尽了全部温柔,这一声不但轻,还微夹笑意,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她没有长大,也没有经历霍启源坠亡一幕,只是他的小宝贝。
文澜面无血色,虚弱到不像样子,声音哑,“霍岩吓我……”
“他怎么吓你?”文博延耐心请教。
“声音……”
“声音?”文博延皱眉,虽然很疑惑,声音怎么会吓到人,但他仍然捧场,劝说,“没事,梦醒了就没事。”
“他吓我……”文澜语气虚弱,但是不依不饶,“吓我……”
文博延哭笑不得,他以为自己火速赶回会抱到哭作一团的女儿,小孩子嘛,只要哭出来就好了,事情发生了,他会尽身为父亲最大的爱护帮助她度过心理关,但万万没想到他得判她梦里的官司。
她和霍岩从小一起玩到大,相互耍闹很正常,可在梦里的耍闹,他没办法判。
低俯身,他镜片在日光中折射出锋利又冰冷的光,一只手牵起文澜,将她小手放在掌心反复揉捏安抚。
“文文不怕,我们文文以后会成为大艺术家,到国外念书,见广博世面,我们不会就留在海市,海市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耽误到你,文文有很好的前程,去自由飞吧我的孩子。”
他说着,冷硬的外表也变柔软,坐在她床前那张高背沙发里,两腿架在一起,不断拍着她手,试图安抚。
但是文澜唇缝里又冒出一句,“霍岩吓我……”
文博延头疼了,皱起眉,和身边人轻语,“她小时候做噩梦,我这样拍两遍就好了,现在怎么哄不好?”
“她长大了呀,”欧远江轻叹,“还指望老一套搞定她?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娇。”
文博延皱眉,“她这样不是办法。”
欧远江在床边站着,他并没有坐,和文博延的风尘仆仆,西装革履比起来,欧远江和一位大学教授没区别,衣服轻便舒适,也戴着眼镜,但明显比文博延文质彬彬。
欧远江两手背在后,思考了一瞬,忽然开口,“你看向辰怎么样?”
床上,文澜仍在喃喃,声音时清晰时模糊,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合,她这一场热度又在逐渐上升中。
文博延探着女儿额温,一边陪伴,一边笑,“老欧,有话直说。”
“你最近不是在弄她留英的事?”欧远江抬抬眼镜说,“我是计划让向辰也过去,对文文有个照应,毕竟伦敦七七爆炸案才过去没多久。”
“这个永诗也跟我提过,”文博延眉心紧皱,“也就前几天的事,我跟她说文文不去巴黎了,她没有意见,但是说伦敦近年恐怖袭击频发,让我慎重考虑让文文过去。”
他脸色似充满惋惜,“永诗这么心细的一个人,忽然就丧夫,想想人生太无常了。”
“是啊,我们能帮就帮。”
文博延又笑,“不过呢我女儿,肯定不缺护花使者。向辰要得到我点头,你老欧要付惨痛代价啊。”
“怎么能说代价。”欧远江听了直笑,一边在床尾轻踱步,一边抬头目光深远地看窗外。
此时天晴,窗外有一片蓝色海湾向内凹陷,岸上树影婆娑。海风轻轻窜入屋内,帮降着床上小病人身上的热度。
欧远江观景后发感慨,“世事无常啊,去年这时候我们怎么会料到雷曼兄弟倒闭、全球经融危机爆发?如果料到,启源就不会满身负债,走投无路到去自杀,我真想通了……”
文博延打断,“霍启源的事暂时不要在我家提了。”话音一转,又调侃的低音,“这代价你可想好了,我文博延只有一个女儿,文家不可能让人家吃绝户——她和向辰要成了,以后不管生几个,要有男孩姓文。”
“姓文姓欧都是我孙子,”欧远江笑意开明,“你啊,就别老绝户不绝户的封建。”
这算明确答复了,文博延听了面色微悦。
他将文澜小手握紧,在自己胡茬处蹭了蹭,越蹭越想到文澜小时候的样子,说,“宝贝女儿,爸爸最爱你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你。”
“以后霍家别去了,”他皱眉叮嘱,也不管文澜能不能听见,或者听见了接受不接受,只专制地命令,“他们家成这样,八辈子爬不起来了,和霍岩保持距离,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