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往事,因果罪业
这天清晨日暖风恬,晴好天气。宇文蓝珈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甚是舒服,犹在清梦之中,不愿醒来。迷迷糊糊间听得潘师正说道:“墨景兄弟怎么不见人影了?”
又听得杨英道:“蓝珈姑娘不是说过,他身上所携带的器械隔几天就要检阅一次,他同咱们在岛上耽搁了这么久,此番回到了陆地,估计马不停蹄地赶回机关城复命了。”
潘师正道:“嗯,那不管他了。不知杨兄弟今后作何打算?”
杨英这个挂名元帅,此次从军营偷跑出来在江南遍地游玩,着实有段日子了。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他心想是时候赶紧回去,向元帅长史、三军参谋高颎了解一下目前战局如何。只不过前线待命到发兵也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倒也不急,因此说道:“当下也没什么要事等我去做,待会等大伙都醒了,咱们一同去城镇洗个澡,找个酒楼吃饭,再聊聊今后的各自去向吧。”
杨英话音刚落,宇文蓝珈又隐约听见叶晓枫叫道:“前辈,你没事吧?怎地叫不醒了,啊哟,前辈的额头怎么这么烫!”语气间满是关切之情。
宇文蓝珈当即睁眼,看见大家纷纷赶至裴大有身边,均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自己也赶忙跑到裴大有跟前,见他面容疲倦,面色如金纸一般,喘着粗气,口中不住念道:“娘娘孩儿撑不下去了。”
此时李羡鱼抬起裴大有的手腕,把起脉来,只觉他脉象洪大,如潮水般滚涌,不禁眉头一皱。灵远在旁急切问道:“李兄弟,前辈他怎么样了?”
李羡鱼并未回答,沉思了片刻,想起裴大有前日营救宇文蓝珈之时,是负伤而归。当即解开他衣襟,一道又粗又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都是“啊”一声惊呼。
百里长歌当日以木刀刀背击中他小腹,犹能造成此等伤口,若是以刀刃击之,裴大有此刻哪还有命在?
只听李羡鱼道:“前辈应当是伤口迟迟未清洗处理,引起了炎症,眼下也没合适的药草用来敷治伤口,我们需赶紧将前辈扶到前面那片村落,找个人家借宿,再留下一两人照顾,其他人则去附近城镇买药。”
众人听罢各自纷动,收拾了包袱,拿上佩剑,启程上路。
一番波折,灵远搀扶着裴大有跟随众人来到那片村落。所幸当地人热情好客,空出一间屋子让裴大有躺床上休息。
李羡鱼向杨英要了纸笔,写下一些所需草药,递给杨英道:“阿英,前辈由我留下照顾,你们几人前去城镇找个药房把这些买了。”随即想起一事,又道:“你们差一人回来送药就行了,其他人赶紧购置些衣裳,寻个澡堂把身子洗干净了。前辈伤势大可不必担心,不要过于紧张,乱了手脚。你们洗完可以再找个酒楼吃饭,然后买些干净衣裳,打包些吃的带回来。”
杨英顿觉李羡鱼此番安排井井有条,甚为妥当,心想他当下既然如此从容吩咐,可见裴大有目前伤势或许暂无性命之忧。于是应声点头,对大家说道:“我们走吧。”
宇文蓝珈说道:“李公子一人照顾,未免人手不够。前辈是为救我负伤,我也留下来帮忙吧。”
杨英知她是不愿与自己同行,说道:“行,你们好生照看前辈,我们走。”
杨英、叶晓枫、灵远、潘师正四人,一路上边走边聊,谈到旅途中的各种奇变,都是感慨万分。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来到附近的一座小镇,虽比不上余杭镇那般热闹繁荣,却也是来往有行人,吃喝住行应有尽有。
四人行至一家名为“青云浴院”的澡堂前,杨英从怀中掏出一些银子递给潘师正道:“你们三个先去洗吧,前辈那边耽搁不得,我要去药堂抓个药,再去买些食物衣裳带回给我表兄跟蓝珈姑娘。”
叶晓枫心里有事要问杨英,道:“我同你前去吧。”
杨英将叶晓枫拉到一边,低声道:“叶姑娘,道长跟师父二人这么不对付,你要不在,他们俩不是要打翻天?一旦闹起来,这小镇的地皮都能让他们掀翻了。你且放心,我自己能妥善行事。”
潘师正在他们二人身后叫道:“杨兄弟,你俩在那嘀咕什么呢?”
杨英回头笑笑:“没啥,你们进去吧!”说罢对潘师正跟灵远摆了摆手,动身去找药店。
这边宇文蓝珈为裴大有简单擦拭了身子后,李羡鱼来到裴大有身旁坐下,从怀中拿出一包针具,取出三根毫针,分别在裴大有的风池、太阳、合谷三个穴位刺入。
宇文蓝珈在一旁问道:“李公子,这些针治得好前辈么?”
李羡鱼摇头道:“这些针只是用来调节平衡前辈体内的气血流动,疏散风热,增强前辈的自愈能力。当务之急得先处理一下前辈的小腹所中刀伤,因此这药草还是关键。”
宇文蓝珈点了点头,回想起昨晚裴大有在传授灵远拳法之时,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演示解说之时,有笑有骂,生龙活虎。
如今却躺在这木床之上,面容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细汗珠,小腹伤口处斑斑血迹染红了寒白的绷带。
想到裴大有是为己负伤,宇文蓝珈的自责内疚之情愈发浓烈,不禁眼眶泛红,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前辈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
李羡鱼一愣,赶忙安慰道:“傻什么!这一刀又不是你砍的,是那个野人砍的。况且也是那野人把你掳去,并不是你自己要跟着他走。要自责也当是那野人自责,要哭也得是他哭,哪轮得到你!”
听见此话,宇文蓝珈呆了一呆,破涕为笑。心想一路上见这位李公子都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平淡如水。想不到此刻他还会用别样的方式安慰人。
李羡鱼正还要说,忽觉微响,回头见裴大有正缓缓睁眼,忙拔出他身上的三根毫针,道:“前辈你醒啦!身体怎么样了?”伸手在裴大有额头摸了一下,已然退烧。
宇文蓝珈亦凑了上来,却是泪眼婆娑,面颊上犹带着泪痕。
裴大有缓缓道:“俺俺这是生病了么?”
李羡鱼道:“是啊,前辈与那野人交战受了刀伤,伤口起了炎症。好在并无大碍。前辈您有伤在身,怎么一直不说呀!”
裴大有道:“俺身经百战,更为凶险的伤势都曾受过,这点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因此一直瞒着没说。俺亲眼看见那人挥刀之时,迅速旋了刀柄,以刀背击来。想不到只是区区刀背竟也有如此威力。那人的实力当真是深不可测。”看了看宇文蓝珈,道:“女娃儿,怎地哭成这样?”又拍了拍李羡鱼,说笑道:“怎么,你欺负她了?”
宇文蓝珈忙道:“不是的,这公子很好。多亏了他懂些医术,一直在前辈跟前悉心照料。”
裴大有呵呵一笑,道:“辛苦两个小娃啦。咦,怎么不见其他人了?”
李羡鱼道:“墨景兄弟还在大家熟睡之时,就已独自动身离开了。其余之人则是前往附近城镇抓药,估摸着快回来了吧。我让他们顺带了些吃的穿的。到时晚辈为前辈上个药,前辈您再吃些东西,睡一觉,便能好了。”
裴大有点头谢道:“小娃儿辛苦啦。只是俺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李羡鱼问道:“不知前辈奇怪什么?”
裴大有道:“在这以前,俺大大小小的恶斗不知经历了多少,负伤在所难免。不过皆是不出几日,便痊愈了。这次中刀却落得如此狼狈,伤口迟迟不见愈合,以至于拖到现在,引发了炎症。游历这三十多年来,俺还是第一次生病嘞。”
宇文蓝珈道:“会不会是在岛上的那几日,被些个毒虫叮咬了?或者几日不曾洗澡,伤口未能及时清洗?”
裴大有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却听他突然叹了口气,道:“想家了。”
宇文蓝珈二人都是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言。
只听他续道:“三十多年前,俺父亲是声名远播的富商,可说是富可敌国。并且德高望重,乐善好施。只是天不遂人愿,父亲他盼俺继承家产,教俺经商之道。俺却偏偏爱好习武,年纪尚轻,便已四处游历,寻师访友。后来跟着一个道人学了两三年武功,颇有小成。只是少年心气大,遇事鲁莽,一言不合便要与人开打,因此惹了不少仇家。唉,这脾气真是火爆的很嘞。”
又道:“再后来俺浪得累了,回家休养了一阵。打算好好规划一番,再出门历练历练。谁知那天俺与父母吃完晚饭,父亲仍在规劝,要俺沉心静气,跟着他好好经商。俺嫌他聒噪,甚是不耐烦,与他争吵了一顿,回房打算睡了。这时母亲她叫一个下人端了碗汤送来,教俺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心平气和地与父亲再好好谈谈。俺也正有此意。其实父亲他对俺也是百般的好,从未明令禁止俺习武,只是逮着机会便好言相劝。俺随后喝了汤便睡下了。不知是不是仍在气头上,闭眼之后只感觉心绪如乱麻,脑袋直嗡嗡地响。突然感觉到一阵响动,俺看见卧房之中站着一个黑影,不知为何竟愣以为是仇家找上了门,俺一个箭步冲去,拍出一掌,那人中掌倒地。俺上前一看,那人竟是父亲”
宇文蓝珈二人见他突然说起往事,不敢打断,都是静静听着。听到此处,二人却同时“啊”了一声。
裴大有不管他二人诧异的神色,仍自顾自道:“俺扶起父亲,无比惊慌。只因那一掌着实下了重手,父亲嘴里不住冒血。先前那个端汤的下人此时要来收碗,刚到房门,看见俺扶着父亲,十分震惊,不住惊叫道:‘少爷杀了老爷!少爷杀了老爷!’俺当时十分害怕,慌忙跑出家门,其时下着暴雨,俺在雨中清醒了些,这才反应过来俺亲手误杀了父亲,一时间感到莫大的懊悔、悲痛。什么对武学的热忱,什么忠于自己之心,通通抛之脑后了。只要父母健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不就已经很好了么?几日后,俺家办了丧事,俺才知道父亲他确实不在人世了。”
说到这,裴大有顿了一顿,续道:“自那日起,俺无颜面对母亲,此后再也不曾踏入家门半步。一路上游历大山大河,苦行忏悔。三十多年过去,也不知这份罪业是否足以偿还。可俺实在太想念母亲了,此番北上,纵使不知该如何面对,还是鼓起了气要回家看看,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过得可好是否尚在人世。”
裴大有平稳叙述了他的年少往事,宇文蓝珈二人听后却是惊愕不已,一时缄默,互相看看对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裴大有见状笑道:“这事憋在俺心里很久啦,其实此处离俺家已不算远。如今快到家处,就想找个人将俺这三十年前的陈年往事说出来,宣泄一番。你们两个娃儿愿意倾耳听俺唠叨,俺现在已经舒服很多啦!”说着抬手摸起了他脖子上一直挂着的那枚方形玉坠,道:“这玉坠是父亲在俺六岁那年所赠,万幸俺逃出家门前一直佩戴着它。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信物了。倒也奇怪,这玉坠质地甚好,跟了我三十多年,除了有数道细小的磨损之外,竟从未碎过。”说罢呵呵一笑。
此时叶晓枫左手提剑,右手拿着几个药包踏门而入。只见她羽衣飘飘,如云中仙女一般。体态轻盈飘逸,衣袂随身飘动,带出一阵清香,宛若春风拂面。她看见裴大有醒转,忙跨步上前去,欣喜道:“前辈!您醒啦,伤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