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非相,诸相心拳
裴大有问道:“小和尚,我这一十九路拳法,你可愿意学?”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开皇四奇个个身负数种卓绝武学,随便一种拎出来都可技压群雄,如今见眼前这位武林传奇坦言要将自己的拳法传授给灵远,众人均是惊羡不已,却也为他感到欣喜。
岂料灵远呆了一呆,摇头道:“多谢前辈助人为乐,可我早已入寺拜师,祛衣受业,纵然前辈不守江湖规矩,可我也还需尊师重道。学拳一事还是至此而止,尘埃落定,既往不咎吧。”
裴大有哈哈一笑道:“小和尚成语都用得七零八落,有失章法了,想必还是心动了吧。你想尊师重道当然可以。我若是以朋友的身份传你这拳法,就不算欺师灭祖了吧?”
众人听他这般说,又是一惊,心想这前辈好歹也是位武林传奇,灵远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传授拳法也就罢了,他们年纪相差二十来岁,裴大有竟要以朋友相称,委实叫人难以理解。
其实以裴大有这般心境,才称得上真正的无拘无束,逍遥神游。不拘囿于门户之见,门派之分,藐视七七八八的江湖规矩。征途万里,行事一切由心。
只见灵远惊道:“这个我区区一个小和尚,怎敢和前辈以朋友相称?”
裴大有骂道:“小和尚磨磨唧唧,前辈如何,后辈又如何,你一个修佛之人,怎地如此着相?”说罢把灵远拉到一旁,说道:“这第一路拳法,是整套拳法的宗旨,名为‘佛光初现’”
裴大有此番雷厉风行,张口便教,铁了心要传他拳法。灵远其实亦有心学武,因此并未挣脱。只见裴大有站到一棵大树前,缓缓立掌当胸,对着那棵大树如僧人般单手施礼。却不见他何时早已化掌为拳对着大树击出,“呯”地一声,众人看时,大树正伴着喀剌之声向一旁倒下。
裴大有又化拳为掌,立于胸前,随后缓缓放下。转头对早已目瞪口呆的灵远道:“怎样?瞧清楚了么?”
灵远怔怔地摇了摇头。
裴大有呵呵一笑,道:“这路拳法的宗旨便是单手施礼之时,以极快的速度化拳击出。化拳之时,丹田之气也要运转,将内劲传到拳头之上。 总结下来便是‘由心化发’。”
灵远似懂非懂,走到另一棵大树前,单掌施礼,按裴大有所说,运劲变拳击出。灵远内功有一定的根柢,这一拳打在树上,发出的声响如寺庙里钟声一般洪亮悠长,不亚于裴大有那拳,可眼前的大树却只是晃了一晃,并未截断。
裴大有点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
灵远道:“可我怎样才能像前辈那样以拳断树呢?”
裴大有道:“这拳法的拳理再简单不过,但运用在实战之中,却频频有奇袭之效。想要修成,也离不开日复一日的化拳,运劲之练习。俺刚见你化拳出拳的这段过程,斧凿痕迹十分明显,生硬的很。这就需要你勤下功夫,将施礼、化拳、运劲、出拳融合一体,使至行云流水一般。此拳法以本能反应与潜能最大发挥为主,讲究如何在短距离间,迅速出拳,使出所有的爆发力击倒敌人,可谓至简、至灵、至威、至猛。”
灵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裴大有续道:“这拳法起手的单掌施礼看似是晃敌之用,实则是寄佛于心,心中越是虔诚,出拳的威力越大。小和尚既是修佛,内功根基又不错,这套拳法对于你是再合适不过了。但愿你在练拳之时也不要疏于修佛,要凭一颗佛之心苦练这拳法。”
拳理通俗易懂,灵远已知晓裴大有所授拳意,越听到后面,越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不住地点头,满脸欣喜。
裴大有见他此时一心向学的模样甚是可爱,不禁莞尔一笑,续道:“现在我来教你第二路拳法:佛法无边,要旨便是不要拘泥于单手当胸施礼,对敌之时,出招格挡间亦可造出一些行礼之势,然后按第一路拳法那般,化拳反击,威力无穷”随后将能在对敌之中造势的简明精深的招式,以及内功外铄之法,通通传授给了灵远。
裴大有也不避讳,就在火堆之旁传武,大家就在火堆之旁凝神观看,连在不远处生闷气的杨英,此时也是一动不动地看他们一个传武,一个习武。
裴大有又将佛心护法、佛影凌空、佛指春风等后几路拳法,一一传授,毫无保留。
传到第十九路“万佛朝宗”之时,裴大有负手说道:“这最后一路拳法没有定招定势了。这万佛是各式各样的佛,意指人体的各个关节部位。所谓万佛朝宗,意思就是人体的各个部位,都能依第一路拳法那般,发挥出各自的威力。”拍了拍灵远的光头道:“就连小和尚的这光头,也能当作一个威力无穷的兵器嘞!”
拳法教完,已过了两三个时辰。众人却均无睡意,只觉得体内生出一股酣畅淋漓之感。这拳法还只是武林前辈早年悟得,听罢已让人感觉无比受用,如今裴大有的武学境界,该是多么地深不可测!
宇文蓝珈问道:“前辈,这拳法叫什么名字呀!”
裴大有笑道:“哈哈 ,俺一介粗人,不会起名,这拳法至今都不曾有名字,小和尚你看着起一个吧。”
灵远抬头看天,思索半晌,道:“这拳法得裴前辈所授,蕴含无边佛意,嗯,就叫它‘裴家拳’吧!”
裴大有当即敲了灵远一个脑瓜蹦儿,骂道:“这么简灵威猛的拳法,给你起了个恁土的名字,你对得起我这三个时辰的含辛茹苦么?!”裴大有与灵远相处几日,谈吐间不禁也开始用上了成语,心下一急,却也如灵远一般,乱用起了成语。
此时杨英走来,道:“前辈说学了这拳法,身体就是一个万佛,每个部位都是一尊佛,我以这每一尊佛去感观世间诸相,因此把这拳法叫作‘诸相心拳’,前辈、灵远师父觉得如何?”
裴大有点了点头,道:“诸相心拳,俺觉得不错,哈哈,比那劳什子‘裴家拳’好听得不止一点半点。”
灵远也点点头,并未听见裴大有的埋汰之意,而是嘴里不住念道:“诸相心拳诸相心拳”
裴大有道:“夜已深了,大家快睡吧,明早启程。”
刚看完武林传奇的一番授武,众人仍是心神未宁,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倚树睡了。
叶晓枫正要闭眼,却瞥见宇文蓝珈望着火堆兀自出神。不单是杨英神色异常,叶晓枫此刻觉得宇文蓝珈亦变得古怪。
她虽疑窦丛生,不过现下有几人已在熟睡,此时也不好向宇文蓝珈作出询问。
她心道:“这两人自林间出来诸般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罢了,明日得空再问吧。不行,大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为何要凭生间隙?明日一早我就要去问问杨英。但他要是不愿说,我岂不是尴尬?会不会是我一厢情愿,以为我们大家是患难之交了?”
走了一天,叶晓枫也是疲惫不堪,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已经睡去。
而此时宇文蓝珈盯着火堆,脑中正回想着那日与百里长歌的交谈。
那日她坐在离茅草屋不远处的一个秋千上看着前方出神。
眼前不远处的石崖三面为围,当中是一片麦地,夹种紫鸢花。紫金双色相映成辉,在夕阳照耀下却五色纷呈。
这时百里长歌端着一碟馒头跟一篮烧鸡走来,递给宇文蓝珈,道:“吃点东西吧。”
宇文蓝珈冷冷道:“我不饿。”说罢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几声。
百里长歌笑道:“快吃吧,吃完才有力气逃跑。”
宇文蓝珈道:“你明知我不可能在你手底下逃出去,你说这话是在欺辱我么?”
百里长歌走到她身旁坐下,拿起馒头边吃边道:“我想对你百般爱护还来不及,怎会忍心欺辱你。”
宇文蓝珈不答理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你一个大男人,做秋千这种姑娘家喜爱的东西干什么。”
“我不爱秋千,但是阿离喜欢。”
“你可知我并不是阿离。”
百里长歌望向天空,呆了半晌,说道:“我知道。那你喜欢秋千么?”
宇文蓝珈一怔,低头轻声道:“喜欢。”
百里长歌并未答话。忽见她又抬头看向自己,道:“放我离岛,可以么?”百里长歌见她双眼笃定刚毅,像是有什么事情非等她去做不可,语气之中却又满含乞求。他顿感此时宇文蓝珈的神情,像极了阿离,心中不免一动。问道:“你要出岛做什么?”
宇文蓝珈踌躇半晌,道:“当朝皇帝杨坚为了稳固自己的帝位,屠杀成性,对我族中人赶尽杀绝。”
百里长歌道:“你们这个朝代的事,我没兴趣。”
宇文蓝珈突然激动道:“我的爹爹,我的娘亲,我的兄长,全被他杀的一干二净,只因我与我姐姐远赴突厥,这才逃过一劫!若是阿离家破人亡,你也毫无兴趣么!?”
此处就他们二人。宇文蓝珈独自一人自突厥远赴中原,一路上颠沛流离,心中悲痛独自承受,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此时看着百里长歌,却不禁一股脑儿的把自己踏入中原的意图说出,宣泄心中痛切之情。
百里长歌见她突然亢奋,登时呆住。又见她嘴唇不住地颤抖,两行清泪兀自沿着脸颊滑下。百里长歌不敢再看,转过头去,道:“那你你想怎么办,以一人之力去报仇么?”
宇文蓝珈道:“不错。我要先找到我家人的墓去祭拜,随后就去刺杀那个狗皇帝。”
百里长歌不解道:“就凭你么?要我说你这无异于飞蛾扑火,羊入虎口。你又不懂什么武功,八成也没什么人手,要如何去行刺?”
宇文蓝珈道:“只要你愿意放我出岛,我并不会乱来,鲁莽行刺。国仇家恨是大事,我自当会缜密规划一番。此时此刻我活着便只为了报仇。事情一了,天大地大,我该去哪去哪吧。”
百里长歌嘿嘿一笑,道:“可愿来这岛上陪我?”
宇文蓝珈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去,懒得答理。突然又猛地回头,问道:“你愿放我出去?”
百里长歌道:“你们家族的恩恩怨怨,我是不想理会。但现下是阿离要去办她的头等大事,我能忍心不管么?”
宇文蓝珈叫道:“我说了我不是阿离!”
百里长歌笑道:“那你刚刚又为何问我说,若是阿离家破人亡,我是否会置若罔闻?”
宇文蓝珈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百里长歌又道:“你形单影只,手无缚鸡之力,我可以与你一同前去,助你报这国仇家恨。”
她摇了摇头:“不必,此事必须我亲力亲为,否则毫无意义。”
百里长歌见她双眼之中那道坚毅之光,始终不减半分,此时心中显现出的阿离的身影,也不曾淡弱半分。想起旧爱,百里长歌感慨万分,随后对宇文蓝珈说道:“烧鸡要凉了,赶紧吃了吧,还有一个馒头也一块吃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就送你们出岛。”
宇文蓝珈听见这话,满脸茫然无措的样子,盖因她实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轻易答应了放她离岛之事。此时肚子里又传来一阵咕噜之声,她赶紧接过烧鸡,手撕嘴啃,闷声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不禁想起方才自己所说的家族灭门之事,又流下了眼泪,嘴里兀自仍在啃食烧鸡。
百里长歌见她满脸水渍,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口水。于心不忍,待她吃完,赶紧接了桶水给她把脸洗了。又递给她一块麻布擦脸。却见她擦到一半,像是想起某事,抬头向自己问道:“你说你不在意我们这个朝代的事,这是何意?那你又在意哪个朝代?”
原来宇文蓝珈方才听他说起朝代云云,倍感奇怪,怎地会有人无端说起是否关心一个朝代之事。只不过当时她心处巨大悲痛之中,无暇顾及。现在心绪冷静下来,故有此一问。
只听百里长歌说道:“谁的朝代我都毫无兴趣。”他稍顿片刻,突然又道:“晋朝。阿离她是晋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