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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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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不上过女厕,二也不曾去过勾栏瓦舍,怎会见过姑娘?”

    红影被他惹恼:“胡言乱语!”

    冉孟低眉敛目,只觉肩头一沉,后颈忽然传来一阵湿滑粘腻的触感,他恶寒至极,被陈离一手拿着烤鸡、一手揽着肩头躲开了,他站定后看见一个小鬼正冲着方才他坐的位置伸着长舌,一想到自己方才像只糖一样被这小鬼舔了后劲,冉孟身上便一阵发毛。

    陈离抓紧了他道:“莫怕,我割了它舌头给你下酒助兴。”

    话音一落,那小鬼张牙舞爪地咬了上来,陈离抬脚踹它时舌头险些碰到了他鞋底的鸡粪,猛地合上了嘴,一个拐弯又冲着冉孟去了。

    陈离哈哈大笑着蹭掉鞋底的东西:“哥哥喂你吃糖,怎的还如此贪心,妄想吃肉呢?”

    小鬼仍旧追着冉孟的那一片衣角,仿佛他是块美肉,吃上一口就能如何一般。

    冉孟抬起袖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斜着望向后方:“不是你说的,孩子都爱吃肉。”

    陈离带着他转了一圈,转到了绿影跟前,冉孟推开肩头上的手,言简意赅:“孩子归你,这个归我。”

    陈离脚底一滑,摊手无辜地对小鬼眨眼:“我的乖儿,你怕是要改口叫我爹了。”

    小鬼又是嗷呜一口要咬他,陈离闪身一躲,在它把身子调转过来时眼疾手快地塞了块鸡骨头进它嘴里。

    绿影看得柳眉立起。

    冉孟冷声道:“怎么,姑娘也想尝尝鸡骨头的滋味么?”

    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一掌击出灵力落在她肩上,在她那只涂了鲜红寇丹的手抓过来前一个转身瞬间到了她背后,果断干脆地往她后腰上踹了一脚。

    红影刚化出的实体身形一晃,险些扑倒在地,因为从未有谁踹过她背后,惊得目瞪口呆:“你打女人不要脸!”

    她张着利爪朝他门面抓过去,面色狰狞,活像个吃人的妖婆。

    陈离那头喂小鬼正玩得欢快,闻言看了过来,嘴里“哦”了一声:“哪里有女人?”

    小鬼趁他分神,终于如愿以偿地咬到了他的手指。

    陈离吃痛,骂道:“你怎的也这么不要脸!”

    冉孟抬手架住红影两只手,捏了她双腕使劲儿一扭,闻言挑眉看他:“也?”

    陈离举手认错:“我错了,只有他们两个不要脸。”

    他一脚踹翻小鬼,倒提着它一条腿,使劲晃了晃,地上落了一堆鸡骨头的碎屑。

    小鬼被他这么玩着,气得光秃的头顶上唯一的两根毛竖了起来。

    绿影那厢见了,也气了个半死,当即就丢下冉孟要跑过来,可她两条手臂在他手里扭着,唯有下半身可动,于是抬脚就要给他当胸一脚,谁知冉孟比她反应更快,也抬脚踢开她的腿,又改用单手擒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在她眉心一点,她当场变色,大股红色的灵力从她额间泄出去,眼看着就要缠到冉孟指上,当机立断咬破了舌尖,催动了内里灵力,自嘴里喷出了殷红的血!

    冉孟瞳眸一缩,下意识就松了手,抬起袖子挡了片刻,忽觉身前视线一暗——

    陈离挡在了他身前,抬掌化出一层小结界,将那些能灼伤人的鬼血挡了个一干二净。

    可是冉孟一眼望去,他们身前哪里还有那女鬼的影子,连带着那只被陈离丢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鬼都不见了!

    陈离冷哼:“怎么,还想和我玩躲猫猫?”他收起小结界,拿了枚孔方兄在手里抛着玩,“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的?”

    四下寂静,连风声也无,月亮静悄悄地把月光丢了进来,照着早已熄灭的火堆。

    一只面无表情的鬼挂在门上,无风自动,边晃着边说:“烤鸡好吃么?是什么味道?鸡蛋好吃么?是什么味道?”

    陈离心情糟透了,一把丢开手里的木杈子,方才他就是用这个叉着烤鸡的,上边还附着一层油,似乎还能闻到香味,他说:“你问我?你不如把那小鬼叫出来问问他鸡骨头是个什么味道。”

    那鬼又问:“鸡骨头好吃么?是什么味道?”

    “它们应当是走了。”冉孟看了一圈,自这鬼出来后,庙里便没那么冷了,慢慢地,火堆又燃了起来。

    陈离坐回火堆前,丢了几块方才他们打斗间从上边落下来的碎木头进去,道:“打几下就跑了,废物。”

    他似乎对着谁都能这样骂,冉孟看了他半晌,慢吞吞地挪开一点距离,离他远了点才开口道:“就怕她夜里再来。”

    那鬼还在幽幽地说话:“废物好吃么?是什么味道?”

    陈离:“来了踹多几脚便是。你吃不吃荔枝?我去摘点回来。”

    那鬼:“荔枝好吃么?是什么味道?”

    冉孟:“……不了,夜里凉,烧点水喝便足矣。”

    “水好吃么?是什么味道?”

    “我他娘现在就想弄死你。”陈离盯着它,舌尖顶着犬齿,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再敢张嘴试试?”

    那鬼被他笑得抖了抖,识相地装了死。

    聒噪的鬼和风都安静了下来,陈离让冉孟去歇下,他守夜。

    等到后半夜,冉孟呼吸绵长,已然睡熟了。

    火堆烧得太旺,“啪”地炸了一声,火光映着陈离的脸庞,将他的不安照得一清二楚。

    自那日天眼让他亲眼看见了何六娘是如何冤死的,他便一直不安。

    他从前听师傅的话,不去算陈郁的未来事,可自从知道,一个姑娘,纵使嫁了如意郎君,也不见得能平安顺遂过一生,这世上多的是人面兽心的人,他便有些后悔了,又犹豫着,师傅的话不无道理,他理应听从,可他又怕,怕陈郁未来是难得安宁的命,怕他瞻前顾后,平白毁了她一生。

    这种怕实在矛盾,可他难以释怀。

    他又想起师傅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来,世人心中难以释怀的苦,大抵都来自于舍不得、放不下此六字。

    天眼此时就在他身后,陈有为正小声地同他说话。

    “你又想找谁了?”

    他低声问:“阿姐近来可好?”

    “有我照顾,好得很。今日我们还一起去玩了呢,”陈有为打了个哈欠,带着困意和他说,“只是有一点奇怪,她近来好像很黏我。”

    “黏你?”

    “昂,是啊,我上那儿姐都想跟着我去,我哪儿敢让她跟着,只好把手头上的活都给推了,荆州那个谁,一直想找我给他找两个人,我也给推了呢。”

    荆州?不是那位灵力低微的何家主么。

    “说说,叫你找谁。”陈离心说最近怎么这么多姓何的人,一会儿是郁林,一会儿又来个荆州。

    陈有为回想了一下,根据记忆中的画像和何家主给的消息描述给他听:“他说一个是眼下在郁林的堂兄弟,另一个就没什么血缘关系了,是年少时的同窗好友。”

    “诶,正巧了,前日荆州那何家主传了信来说,那位郁林的堂兄弟不必找了,只要找到那位同窗好友便可。”

    眼下在郁林,姓何?陈离眼皮一跳,怎么会这么巧?

    他问:“为何不找了,死了不成?”

    陈有为见他这么好奇,反倒迟疑了:“你……你是我哥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荆州何氏这么上心了?”

    陈离随他所愿,喊了他一句“钱钱”,又轻声对他说:“我多久没揍过你了?”

    听他这么喊自己,陈有为立马就支吾起来,佯装方才无事发生,“唔,那个,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噢,我想起来了,他信中没提到原因,只说是已知下落,但又怪得很,他还写了生死难测这四个字。”

    忽然,陈离听见身后有动静。

    冉孟的声音传过来:“谁死了?”

    陈离转头,看见他睡眼惺忪地披着自己给的外衣起来了。

    他将醒未醒,声音又软又轻,那头的陈有为听见后登时紧张地问了一句。

    “哥!你是不是在南风馆呢?!”

    “闭嘴!”

    南风馆又是什么地方?冉孟一脸懵地坐下来,看见他把孔方兄收了起来,直觉这不是个好地方,于是假装没听见陈有为那句话:“陈公子不睡的么,再熬天该亮了。”

    他又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要还给陈离,陈离摇了摇头,叫他继续穿着。

    陈有为的声音从陈离怀中传来,闷闷地:“你是……冉、冉公子?”

    冉孟还没应下,他又道:“哥!你竟然和冉公子睡一张床,这事儿被冉楼主知道了怎么办!”

    陈离和他面面相觑,一齐沉默。

    良久,陈离艰难道:“童言无忌。”又转向陈有为,“你哥我正带着小冉公子睡在破庙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庐,怎样,这样的床你也想和我、和我们一起睡么?”

    冉孟这回不能装作耳背了,体贴地邀请他:“陈公子,欢迎你也来,而且,我父亲想来对此事是不会说什么的。”

    陈有为彻底没声了。

    冉孟走到门边,隐约闻到了乡间的泥土味,夹带了点春寒料峭的意味,又抬头看见天边泛出一点白,深蓝慢慢地淡了下去。

    天果真要亮了。

    他裹着陈离的外衣,偏头时嗅到了松木香,怪好闻的,明明是冷冷的香,却奇异地香得诱人,于是小冉公子生出一点私心,还不想这么快就将衣服还给人家。

    但他其实不知道,将自己的衣服——哪怕只是件外衣,借给人盖了一夜、又一直穿到这个时候的这份贴心不该是寻常朋友之间该有的。

    陈离也没开口要回那件外衣,看着他身长玉立,扣紧外衣的指尖透着美玉的光泽,没头没脑地想起了一句诗。

    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独。

    他想着,靠近了闻,竟真的有幽兰香萦绕在鼻。

    冉孟回头望他:“你做什么闻我?”他靠得太近了,呼出的温热气息驱散了晨间的清冷。

    不对,陈离心想,这不是幽兰香。

    冉孟清澈如溪的眼眸近在咫尺,天边渐亮,照得他面容如玉,细腻柔嫩。

    这分明是冷玉香。

    陈离直起身,答非所问:“你可曾听过一则仙玉的传说。”

    传闻三百年前,九重天界一块上古仙玉不慎遗落红尘。

    冉孟道:“没人同我说过。”

    他以为陈离想和他说,于是静等他下文,谁知他换了个话题。

    “要不要再去睡会儿?睡醒了我同你说件事。”

    他忽然变得这样温柔,语气里都是哄孩子入睡的循循善诱,冉孟将他上下看了遍,婉言道:“陈阁主,你方才是不是背着我吃了什么?”

    陈离:“怎么说?”

    “不然为何同我认识的陈阁主不大一样。”

    言下之意,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陈离脸上的温柔尽数如云烟消散:“小公子,你果真是不解风情,毫无半点情趣可言。”

    “风情”与“情趣”二词惹得小冉公子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两个大男人要什么风情、情趣?

    村里的人大多起得早,天蒙蒙亮时已经有人扛了农耕用具在道上走着,陈离带着冉孟朝冼河边上走去,穿过一户人家时里头的炊烟正浓。

    冉孟从未闻过这种烟火气息,驻足嗅了会儿早饭香,不禁心生艳羡。

    “昨夜我就想问了,为何这里人家如此多,我们不择一借宿一夜?兴许早起还能讨得一碗热粥。”

    他问得理所应当,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陈离手搭在他肩上,带他走了,嘴上说道:“你没瞧见昨日那小孩的父亲对我们戒备非常么,他原先守在村口,分明是怕有人图谋不轨、来者不善。”

    冉孟被他带着躲过了几簇垂吊下来的荔枝,忽然明白了什么。

    “怕人进村抢荔枝?”

    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陈离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低头一看,他分明一脸正色,不似玩笑。

    一旁过路的汉子耳朵尖,听见个“抢荔枝”就激动起来。

    “哪个龟孙儿要偷俺们的荔枝?!”

    冉孟被他吓了一跳,听见陈离对那汉子说了句对不住,“玩笑话罢了,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

    汉子瞄冉孟一眼,摆摆手,嘀咕着什么走了。

    陈离听清了那两句话,憋笑憋得厉害。

    冉孟也听见了,微微睁圆了眼。

    那两句话是——看着挺聪明的小公子,怎么净说傻话?

    他问陈离:“他什么意思??”

    陈离哈哈笑道:“夸你聪明呢,这也听不出来么?”

    冉孟冷着脸要推他。

    二人到了冼河边上,借着朦胧的天光看见河中央有人撑了条小船。

    船上那人也看见了他二人,挥手招呼:“二位兄弟!我在此等了多时了!”

    正是昨日答应了他们要送他们过河的那男人。

    农人多早起,陈离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竟这么早就撑了船等他们。

    扶冉孟上舟后,陈离状似随意地问了句:“大哥怎的起这么早?所幸舍弟今日饿得早,天未亮就拽我起来了,不然大哥怕是要等到日后三竿。”

    冉孟配合地也问他一句:“哥,我们今早吃什么?”

    男人:“哈哈,无事无事,其实是我今早起来时看见你们已醒了,就站在门口,我料想你们过河心切,于是就先来等着了。这位小公子,船里有几只我婆娘煮的番薯,若是不嫌弃,可以拿几根填填肚子。”

    他没给冉孟拒绝的机会,已经弯腰过来了,手里兜了五六根冒着热气、散着香甜的番薯。

    冉孟接过来钻研了好一会儿,没弄明白这个要怎么吃。

    陈离叹道:“小少爷,给我吧,我伺候你。”

    待小少爷吃上第一口热乎的番薯,船已经开始轻轻晃动了,男人立在船头,冉孟和陈离坐在船尾分食甜腻腻的番薯。

    冉孟问:“你不是说有事和我说,怎的不说?”

    陈离又给他剥了一根,送到他嘴边,没发觉他就着自己的手咬了一口,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番薯渣。

    “你记不记得荆州那个姓何的家主,他同害了何家姐妹的那位何公子有可能是堂兄弟。”

    冉孟被噎了一下,抬手按下他的手,抓着他的手掌摇摇,陈离抬头,见他抬手指着水壶,了然地递了过去,才发现手里的番薯被咬了一口。

    “……”等他喝完水,陈离将番薯塞给他,自己剥了一根。

    冉孟缓了过来:“怎么如此巧?有这么远的堂兄弟么?”

    “昨夜陈有为说荆州的何家在找人,其中一位很符合那位何公子,而且三日前一直在找,前日却突然说不用找了,已经找到了。”

    “最重要的是,他来信时,提到了‘生死难测’四字。”

    这便对得上了,两日前那何公子才被官府缉拿归案,正如何六娘被冤时,押入死牢,只待秋后问斩。

    “秋后问斩,生死难测,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不成?”

    陈离说完,冉孟便懂了,此事看似尘埃落定,但那何公子死之前——

    恐怕会有变故。

    转眼间番薯被他二人吃了个精光,撑船那男人见状又和他们说起话来。

    “二位小兄弟,味道可还行?”

    自然是好的,冉孟吃得比陈离多一些,于是又对他说了声谢。

    男人:“小兄弟不必客气,这些土里的作物是天赐的珍贵,给我家那个小崽子拿去和泥巴也是平白浪费了,还不如供你们二位饱腹一餐。”

    冉孟不由心想:“拿此物和泥巴,当真是暴殄天物。”

    男人顿了顿,又打量了他二人一遍,忽如其来一句:“我瞧二位,不似是兄弟吧。”

    冉孟以眼神询问他是何意。

    而他身旁的陈离喝了水,但笑不语。

    男人擦了把汗,笑得自在。

    “我看你们二人面容没半点血亲的相似,反而举止亲昵,又气宇不凡,莫不是镇上富贵人家里私奔出来的苦命鸳鸯吧?”

    他那句“苦命鸳鸯”直教陈离喉中的水尚未咽完便兵分两路,一路进了他胃中,一路滑进他肺中,恨不能将他呛死。

    陈离在船尾咳了个撼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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