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医院
云德凭着胸腔里那晃荡着的半管热血和小心翼翼潜藏起来的温柔来到了宠物医院，却又在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时驻足。
怀里的猫咪无声无息的，若不是那点重量，她以为自己抱了一团空气。
面前的推拉玻璃门应该是重若千钧，不然何以她手指放在上面，却丝毫未动。一时间，她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竟把自己的懦弱无能怪罪在一扇玻璃门上。
现在的她全身湿透了，头发耷拉在锁骨上，带着凉意的雨水顺着粘腻在一起的发尾蜿蜒进她的领口，裙摆也在下着雨，店门外很快就因为她的到来积了一摊薄薄的水——她抱着猫，举着伞，不知所措。
不该这么莽撞的，起码应该先回到家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来，怎么可以给别人添麻烦。
可是一来一回可能会耽误救治的最佳时间，况且回到家，那个她熟悉且安全的空间，她没有勇气再踏出一步……
云德正在纠结懊恼时，有人注意到了她，推开门惊呼一声，刚想询问，又看见她怀里一动不动的猫咪，转了话锋，问道：“你的猫生病了吗”
那一声惊呼刺激到了云德，无数心绪如气球在她的脑海里越胀越大，好像有万千根针扎进她的皮肤，她动弹不得，一下子溺进泥潭。
见她半天不说话，马尾辫女生感到莫名，却仍旧招呼着她进门，语气格外的热情，好像在努力地驱散某种尴尬：“你别在外面淋雨啦，快进来吧，我给你找条干净的毛巾擦一擦，可别着凉了——猫给我吧。”
说着，一双白净的手伸了过来。
云德一下子涨红了脸，心脏跳得飞速，口干舌燥，身上的雨水都仿佛蒸发了，小小声地挤着字：“不……不用……”
然而马尾辫女生没听到她的话，伸手一捞就把小猫咪捞进了自己的怀里，见它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狐疑地低头查看了一番，松了口气：“还活着——你快进来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德只好举着伞抖了好久，抖得差不多了把伞立在门旁边，又头皮发麻顶着女生的视线拧着裙子上的水，看它不再滴着水，这才跟着女生进去。
一进去就低垂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尖，好像个发条机器人，要被拧一下才肯动。
马尾辫女生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难以交流的人，不知道怎么问话，只好先找人把猫擦一下，自己给她找了条毛巾。
云德不敢看她，细若蚊声地说了句谢谢，努力把自己缩在阴影角落里飞快地擦着身上的水渍。
“擦完去挂一下号吧。”女生看她身子又是一抖，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特别怕生啊？”
云德没敢说话，闭着眼，有些绝望。
她不想再去看那种眼神了，轻蔑的，厌恶的，惊异的，如附骨之蛆，伴随她十几年，日渐壮大，难以消除。
她的反应佐证了女生的猜想，不禁有些母性泛滥，对这种孤立无援模样的人充满了同情，于是带着她去挂号缴费登记。
那只猫咪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送到了医生的面前，此刻已经“苏醒过来”，只是依旧虚弱，看到云德走过来，有气无力地冲她叫了一声，软软的，一下子就勾住了她的心，勾起了一连串的后怕和心疼。
“有些营养不良和流浪猫常见的小问题。”医生观察了一番，抬头看向云德，“是你捡到的？”
声音从闷闷的一下子明朗起来，云德感知到他正在看着自己，浑身不自在起来，轻微地点了下头，垂眸看着猫咪，和猫咪身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很修长，左手手背那里有一颗褐色的痣。
小说男主的手。
云德看他的手，而他在观察她。面前这个女人头发刚刚擦干，整个人好似腾在一种雾蒙蒙的水汽中，垂着头，看不太清五官，从他的角度只能她清秀挺立的鼻子，如蝴蝶振翅的羽睫，以及灯光垂落下偏移的一些阴影块。
她很瘦小，尤其是勾着脖子垂着脑袋，看起来乖巧又可怜，是那种很容易激起人保护欲的类型。又很敏感，两只手无意识地揪着裙子，手足无措的模样。
医生推了下眼镜，感觉自己沉寂许久的心略微跳动地快了一些。
“你还挺热心的，不错。”医生赞许地点点头，对着小猫咪说，“来，给你带个伊丽莎白圈测一□□温。”
桌子上的佘小舍乖巧地带上圈，歪头看了眼医生，又歪头看了眼云德，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人不具备正常交流的技能啊，为什么，内向？害羞？社恐？
应该不是内向，内向的人正常沟通没问题，这类人只是疲于无效社交，比起嘈杂吵闹的场所，他们更想呆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给自己充电。
也不像害羞，大概率是社恐，还是比较严重的那种。
还在思索中的佘小舍完全没注意医生的动作，直到身体后部某敏感部位被碰了下，她一下子喵喵乱叫，凭着最后一点的力气窜下桌子，满地乱跑，直接窜到电脑桌的后面，一团猫缩成一个圆柱，羞愤地瞪着怔住的医生。
“喵喵喵喵！！！”
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
你想对我的菊花做什么！你怎么能不询问我的意见就对我的菊花下手！小猫咪就没有猫权了吗！我！同！意！了！吗！
佘小舍羞愤欲死，虽然饥肠辘辘，虽然浑身无力，却凭着那颗自尊自爱的心把自己扭来扭去，就是不让医生和马尾辫女生抓到。
“喵！”虽然她身体是猫咪，但她灵魂是人类，身体主权不容侵犯！
医生再也掩盖不住脸上的诧异。
他没想到饿极了的流浪猫还有这样的力气和活动能力，并且总感觉那猫咪在瞪着他，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仿佛被看光了还被揩了油的羞愤。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眼科了，不然怎么能在猫咪脸上看到类似于人类的表情呢。
站在一旁的云德亲眼看了场人猫追逐战，越来越难受，甚至小腿都开始抖了起来，觉得是自己捡来的猫给别人带来麻烦，在某种方面达到了与佘小舍一致的情绪输出。
她提了口气，心脏狂跳，呐呐道：“咪咪，别乱跑，好吗？”
带着点哀哀的可怜的恳求。
医生和马尾辫都忙着抓猫，自然没听到她的声音，然而佘小舍听到了，还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这只小猫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塌塌的，睁着圆圆的海蓝色眼睛，躲开医生的手，迈着小步子走向云德，蹲在了她的面前，仰头，委屈巴巴地冲她叫了一声。
“喵～”
我不叫咪咪。
太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