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见
云德赶回家的途中遇上了倾泻而下的大雨。
头顶的乌云像是吸足了墨汁一般沉甸甸的，幸而她在路面变得彻底斑驳之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黑色雨伞，垂着头沉默地走路，只是步伐匆匆了些。
距离上次出门有段时日了，中间的时光好像被人随意洒了一把细沙，浅浅地盖住，偶有回忆漏出，却记不真切，总觉得什么都很虚幻。
……就连打在雨伞上的落水声，都隔着一层薄膜一样。
云德加快了步伐，希望能在下班高峰期之前回到家中。
这座城市总是会在下午五点半重新鲜活起来，不断有车辆汇入马路，又向四面八方驶离，斑马线上会冒出很多手牵着手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像是雨后从各处角落里冒出来的小蘑菇，让城市瞬间变得拥挤。
人一多，置身人群中的云德便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头晕目眩。
过了前面那个红绿灯，再向右转弯，一公里之外就是她住的小区了。
此时天空也已过了最初的倾倒，转而变成了绵绵细雨，虽不猛烈，却也足够恼人。
云德深吸一口气，握紧了伞柄，走在斑马线上，身边猛地窜过一辆电动车，溅起的水花尽数落在她的裙摆和鞋面上，她身体一僵，下意识抬头，却不敢看那人，很快又将头低下，指尖发冷。
伞檐压得很低，几乎只能看到前面一小段路。
她数着步数，忽然间听到右侧传来细细的一道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颤抖。
“喵……”
尾音仿佛浸着水汽，湿漉漉的，绵延在天地间，渐渐微弱下去。
却清晰地落入云德的耳中。
云德停下脚步，略略撑起了伞，侧头往右边的灌木丛看去，找到声音的来源并不费力气，那小家伙半个身子都从灌木丛底下的空心小洞中探出来，毛发全被浸湿了，贴在身上，得以清晰地显露出那瘦成棍一般的体型。
唯有那双眼睛。
海蓝宝一样的眼睛，纯粹，不掺一丝杂质地望着她。
不知是不是沾了雨水的关系，那眼睛看起来含着泪，哀哀地看着她，委屈极了。
佘小舍是在三天前苏醒过来的，感官复苏的瞬间她便感受到了胃里的空虚，身体的抗议导致精神上的虚弱，她颤悠悠地“站”起来，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不太对劲。
她好像误入了大人国，从路边的石块杂草，到远处几乎高耸入云的大楼，都与她印象里的模样大相庭径，就连视野也变得宽阔了许多，与此同时她丧失了对一些颜色的感知。
身体有着说不出来的变化，翻天覆地的那种。
很快，佘小舍就发现了事件的严峻性。
她变成猫了！
以及，她丢失了记忆，零星的几个片段让她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包括她为什么变成了猫，又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只有一些人类的本能还牢牢地扎根在脑海中。
佘小舍：“喵！”
佘小舍心里疯狂落泪，现在她连人话都说不出了，还得四条腿走路，最重要的是她现在饿极了，连炸毛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吃的，在找回记忆之前不至于饿死。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佘小舍不具备任何流浪猫生存技能，她不会抓老鼠或者鸟类，也不敢跟别的流浪猫抢吃的，只能四处搜寻剩饭剩菜，甚至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下抛弃人类的自尊去翻垃圾桶，然而能吃的东西依旧少得可怜。
佘小舍开始改变策略，蹲在路边，一边节省体力，一边物色来往的人类，想利用猫猫的萌属性讨得一点零食吃。
也确实让她讨到了一些。
只是依旧很饿，她需要稳定的食物来源和可以遮风避雨的安全住所。但她不信任来往的人群。
那场大雨是有预谋的，乌云盖在每个人的头顶，像是一场预警。
佘小舍本来想折回到她寻到的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但归途的半路上走过来的一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女生被疾驰而过的电动车溅了半身的水，伞檐下意识地抬起了一定的角度，露出了伞下苍白的脸。
那一瞬间，佘小舍被锁住的记忆容器裂出了一条缝，从缝隙里她窥见了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女生是她空白一片的过往中唯一露过面的人，她本能地想要靠近她，在这诡异又艰难的环境中得到喘息的机会，于是她出声唤住了她。
“喵……”
佘小舍摆足了柔弱的姿态，圆圆的仿佛海蓝宝石一般纯净的眼睛凝望着她，连绵不绝的雨滴砸在身上，愈显可怜。
这里有一只快饿昏了的萌哒哒的小猫咪，不考虑把她带回家吗？
一人一猫在大雨中对视着，佘小舍见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心里有些焦急，又喵了几声，一声比一声微弱，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气声，消散在雨声中。
即便是从没养过猫的云德也能看出这只流浪猫状态很不好。但她手里没有吃的，而且她有点怕喂了猫之后猫会缠着她。
她这种人并不适合养猫。
云德漆黑暗沉的眼眸浮现一丝浅淡的歉意，随即收回目光打算继续走自己的路。
走了几步，云德又停下来，撑着伞往后看了一眼，下意识觉得那只猫应该跑了，流浪猫都不怎么亲近人，果然，这一眼望过去没在那个小洞口看到猫咪。
忽而从脚底下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
云德低头，看到那只白色的小猫咪就在她的脚边，仰头冲她软软地叫，而后歪着头，似乎是想要蹭蹭她的小腿以表示亲近。
它的毛发湿漉漉的，被绵密的雨水浸湿。它圆溜溜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好像两团蓝色的雾气，在这昏天黑地里晕染开来。
云德没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猫咪。
不知怎的，它的脑袋没能蹭上她的小腿，因为它兀自停了下来，在离她裸露的皮肤还有两厘米的时候，像是怕弄脏了她一样。
云德因为这个举动而软了心。她蹲下来，毫不在意猫咪身上混着雨水的脏污，摸了下猫咪的头，对她说：“以后不要这么亲近人，有些人会把你抓走做一些伤害你的事。”
嗓音习惯性压得很低，听起来有些沙哑和怯弱，但佘小舍奇妙地捕捉到了里面那藏得很深的温柔。
下一秒，云德的举动印证了佘小舍的想法。
云德调整好角度，把伞放在了佘小舍的旁边，正好能盖住她，而云德自己则整个暴露在细雨中，雨点落在她浓密的发丝中，藏匿其中，那张苍白的脸上则开始出现纵横的雨痕。
她似乎很冷，抱住双臂打了个颤。
却低头，对佘小舍小小的笑了一下。
虽然连笑容都习惯性地压制着，弧度并不明显，但很平静，也很温和，带着安抚性质。
“我走了。”
她对猫咪告别。
云德站起身，一个人扎进斜斜的密雨中，往家的方向赶。
前面右转，抬头便能看到远处小区矗立的高楼，云德匆匆一瞥，又垂下头，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不被任何人看见。
“喵。”
云德怔住，脚步一停，果不其然在一米开外看见了那只始终跟随她的猫咪。
然而这次没等她做出反应，佘小舍又叫了一声，而后往旁边一歪，整只猫就倒了下去，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云德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抱起了猫咪，也不知道怎么查看她的生命迹象，只是下意识地圈在怀里，随后快步折回去，捡起黑伞，重新罩住自己和猫咪，脸色比原来更白了几分。
此刻已经顾不上许多，云德拿出挎包里的手机，抖着手点开导航软件，一半是冷的，一半则是吓的。
搜寻到附近最近的宠物医院，离这里不到一公里，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如果打车的话，不仅下雨天会堵车延迟各种状况，而且……云德垂眸看了下自己还在滴水的裙摆，咬了咬牙，按照导航路线快步走向医院。
然而怀里的猫咪悄悄地睁开眼，露出一条缝，心虚地打量着云德。
那个骤然想起的记忆片段里，好像也是这样的下雨天，女生穿着烟灰色的校服，匆匆地从她身边跑过，满脸的雨水，刘海七零八碎的，目光茫然，身形踉跄。
那时候她好像是想要递伞给她的，但是不知为何没有递出去。
真是奇怪，她的人生里应该有很多重要的时刻，或者欢愉惊喜，或者愤怒悲伤，也应该有重要的人，她的爸爸妈妈，死党恋人，为何偏偏记住的是这样一个片段，主角甚至不是她自己。
不管如何，她过去认识这个女生，说不定可以靠她找回更多的记忆。
佘小舍定了定心，又闭上了眼睛，脑袋往云德怀里拱了拱，似乎是在汲取着那一点点虚幻的温度。
养着她，她不会让她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