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霜雪天涯(3)
谢清絮跟他靠在一起,裴枫给他讲起了药师谷的情况:“药师谷的谷主方青羽,医术高明,他一定有办法的。”
“听说药师谷和毒王殿水火不容,那谷主会给我治病?”
裴枫摇头:“其实药师谷和毒王殿的关系,并非完全是江湖上所传闻的那样,他们是有些龃龉,但都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你放心好了。而且,如果方青羽他知道你是从毒王殿来的,肯定会更尽心尽力。”
谢清絮奇怪:“不是说一直不和?”
“说不和,只因为之前很和,”裴枫道,“他们以前也算是朋友,只是因为各种缘由分道扬镳,都不能算反目成仇。”
“怪不得你带我去药师谷……”
“毒王和药师,算是江湖里有名的大夫,”裴枫道,“方青羽一定是有办法的。”
方青羽看上去和裴枫差不多大,生得高鼻深目,俊美非凡:“你怎么来了?”
裴枫站在台阶下面,看着比方青羽矮两个头:“自然是看病。”
他拉过背后的方青羽:“我……”
话还没说完,两人都见方青羽脸色大变:“你……”
谢清絮被方青羽陡然变化的表情吓到,后退两步:“前辈你……”
方青羽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收敛表情:“抱歉……”
“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故友,”方青羽慢慢道,留心着谢清絮的脸色,“真的很像。”
裴枫察觉气氛不对,上前一步笑道:“前辈莫怪,此次我上门打扰,正是为了我这……我这友人的病。”
谢清絮扭头看他,方青羽难得听裴枫吞吞吐吐,再看裴枫拉着谢清絮手掌的姿势,不明白也明白了:“原来如此。”
他往后一步:“那就请进吧。”
药师谷其实就是深山里的几处宅子,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人迹罕至,道路不通的山里建出宅子,也是费心费力之事。方青羽引了他们进院,亲自给他们倒水倒茶:“今天他们下山采买或者进山采药,就我一个人。”
三个人分别落座,方青羽坐在中间,他又仔细打量着谢清絮,心说这年轻人也就二十岁出头,如果故人的孩子还活着,今年也应该是这般大,只是天下容貌相似的人何其多,他不应该贸贸然开口问。
他把目光转到裴枫脸上,裴枫也看着他,缓缓摇头。
看来先问裴枫比较稳妥。
这边裴枫让谢清絮先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晚辈谢清絮,是飞燕门掌门座下弟子,此次旧病发作,身边药物用尽,特来求医。”
方青羽示意他坐下:“既是裴枫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小公子不必多礼。”
他听谢清絮仔细说了发作的症状,然后笑道:“不定时的头痛冷汗,符合这症状的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怕诊脉,都不见得可以立马确诊。”
说着方青羽搬出药箱,示意谢清絮坐过来:“还是先诊脉试试看。”
谢清絮听话地把手摆上去,方青羽给他号脉,不多时就收回手:“有意思。”
他并未露出什么怪异表情,但谢清絮和裴枫皆是心下一沉:“这是?”
方青羽问了个无关问题:“你以前生病,都是谁给你诊治?”
谢清絮收回手:“是家师,家师在医术上虽然不说大成,但也算精通,诊治些普通病症不在话下,就连晚辈压制头疼之药,也是家师配制的。”
他略带疑惑地轻声开口:“前辈……”
方青羽当然不能说你师父在骗人,只是瞥了一眼裴枫,然后才道:“你体质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
谢清絮这次毫不掩饰惊讶了:“可我多年来,除了这头痛病,从未有过其他病症。”
方青羽道:“这一个头痛病,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比如你师父,又跟你解释过你这头痛病的病因吗。”
谢清絮回想许久:“不记得了。”
裴枫看不下去了,寒声道:“许多你应该记得的事,你都没印象。”
此言一出,方青羽倒是颇为赞许,有些话他不好说,裴枫能说出来,就说明谢清絮应该也能接受。
谢清絮迟疑片刻:“前辈也是如此想法吗?”
风炉上的水开了,冒着热气,咕噜咕噜响,方青羽没回答,屋里就只有水声。谢清絮的心也如炉子上的水一般沸腾,他直觉方青羽会点头,于是心就愈发不安。
方青羽低头笑笑:“小公子不必担忧,只是给你号了个脉,得出你体质略差的结论,其余的,只靠号脉是不能乱下结论的。”
说着他站起身让贴身仆人给他们安排房间打扫房间,裴枫和谢清絮二人似乎都有话要问,但是方青羽通身散发的气息让他们无法开口。
“一间就够了,多来张床吧。”出了门,裴枫对旁边人道。
谢清絮当然不介意跟男人一间屋,跟裴枫睡一间屋他还高兴些,这阵子去的皆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石井镇他和裴枫好几次睡一张床呢,晚上总是跟裴枫说话,听裴枫讲他不知道的故事。
“咱们要在这里住三个月左右,”裴枫推开门,见四下打扫得都十分干净,就回头看谢清絮,“不开心?”
谢清絮叹口气:“是有点,本来我以为自己只是旁观者,却没想到身上也有些谜团,而且最不敢想的事我也已经想了。”
他捉住裴枫的手臂,目光灼灼:“最怕的就是养我的人是欺瞒我的人。”
裴枫却道:“你也不用如此悲观,有的时候隐瞒也是好事,说不定你师父是为了保护你才迫不得已做出这种选择。隐瞒也许是保护,怕年少的你因为某种原因去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比如飞蛾扑火。”
谢清絮疑惑:“你之前明明是怀疑我师父。”
“我怀疑有我自己的理由,他是你敬爱的师父,可于我只是陌生人,”裴枫拉着他进屋,“我可以以任意理由怀疑他,但你不行,他是你最亲近的人,所以有了证据你才可以怀疑他,不然这个坎你过不去,以后你就会总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他。”
谢清絮突然笑起来:“那我应该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你?”
裴枫并没松开他的手:“完全可以,那日久见人心?”
“你有心?”谢清絮开起玩笑。
“当然没有,但可以长出来。”裴枫半真半假。
说完他就两手一沉,谢清絮扑进他怀里,自从裴枫松了口,谢清絮就越来越放肆了,不仅总是双手拉着他,还总是跟他很亲近。
“热不热啊,”裴枫任他抱着,“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
谢清絮真的像个小孩子,虽然他已经二十二岁了。
可裴枫喜欢。
裴枫不爱推脱,也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想明白了喜欢那就是喜欢,喜欢是不想让自己离开他,也不想再去和别人同归于尽,只想和谢清絮一起活下去。可他孤身一人,又大仇未报,如何能让谢清絮随他一起四处漂泊呢,飞燕门才是他的家。
虽然谢清絮看上去很愿意和他一起漂泊,但裴枫不忍心。
谢清絮被晒黑了点,但看上去还算精神不错:“没想到药师居然住这种地方。”
裴枫笑起来:“他不拘住哪儿,这里的气候和他故乡极为相似,他住这里才舒服,你让他换地方,反倒不适应。”
仆人送来饭菜,皆是当地的常见菜式,入口鲜美甘甜,爽口无比。吃完了,裴枫和谢清絮在后山温泉泡澡,然后睡下了。
谢清絮是睡了,裴枫没睡,他想方青羽也没睡,有些话当着谢清絮的面不好直说,只好另外找他一次了。
他最后给谢清絮掖好被角,又掀开香炉盖子往里添了两勺助眠的香,谢清絮最近睡眠不安稳,今天终于可以完整睡一觉。裴枫没打扰他熟睡,这才放心离去,出门后又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方青羽果然在书房等他,他习惯晚睡,所以现下月亮升到头顶还神采奕奕,反倒是裴枫哈欠连天,方青羽见状给他煮了杯茶,茶香四溢,热乎乎蒸腾在裴枫脸上。
两人面对面坐下,裴枫吹着茶杯里的茶水,方青羽先开口了:“唐笑非最近还好吧。”
裴枫摇头:“看上去是气色不错,但实际很虚弱,他眼睛都不大好了。我把你开的方子给了唐萍,说是我开的,只是毒王一定一看便知是出自你手。”
方青羽眉头微微蹙起:“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是这么倔强的脾气。”
裴枫“嗨”一声,双手把茶碗轻轻放在桌上,“你也别说他,你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怎么一对璧人能闹到老死不相往来呢”。
室内寂静,只能听见滴漏的声音,一滴滴滴在方青羽心上,其实他很想说他和唐笑非的关系没有闹到老死不相往来,也许有一天他们能重归于好。但眼下他们并没有重归于好,而且裴枫那句倔强是没错的,所以方青羽觉得裴枫说得对,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反驳。
场面有些僵,裴枫及时岔开话题,他就是来问这件事的:“你之前看着谢清絮,为什么那么诧异?”
“我不是说了吗,他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不,是两位。”
“天底下长得像的何其多,你大场面见过无数,怎么见到他就失态了,不正常。”
“因为本来就不是正常的事,”方青羽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我这朋友多年前为歹人所害,他的独子至今下落不明。而你说谢清絮不记得他小时候的事,你说我能不多想吗?”
这下轮到裴枫惊讶了,他简直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惊愕,所以表情一时极其难看,甚至有几分滑稽:“这……”
他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谜团,这谜团把他和他认识的人都搅了进去,每个人周身皆是迷雾重重,而有些人却仍然不知自己身处迷雾之中。
这是好事吗?
如果谢清絮能一辈子不知道,那当然是好事,难受的是只知道一半,就像自己和夏笙那般,平白无故受尽苦楚,甚至身边人也要跟着受苦,比如翟叔宏。
“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裴枫想,自己先了解一下,再思索要不要告诉谢清絮。
“我多年前有一朋友,家境殷实,他家世代以兵器铸造为生,所造兵器削铁如泥,”方青羽沉默半晌才开口,“可佳兵者,不祥之器也。他家一代一代衰落,人丁凋零,他也不是有天资之人,所以到他这代只能靠开着几家铁匠铺过日子了。”
方青羽喝口茶:“幸好祖上资产不少,日子过得不错,他和妻子感情又好,后来还有了一个儿子。他们的失踪莫名其妙,铁匠铺的伙计去找他们结算工钱,才发现他们夫妇已经遇害,唯一的儿子不知所踪。”
末了,他道:“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差不多二十岁了。”
裴枫道:“谢清絮今年二十二。”
方青羽随口回答:“差两岁也看不出来,你不是说谢清絮记不清……”
二人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难不成他的头痛病,就是失去记忆的后遗症吗?”
“也有可能恰恰相反,”方青羽道,“是头痛病让他失去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