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旧案重提（1）
谢清絮想，前提再清晰不过，就是师父的话都是真的。他是什么时候，也开始怀疑师父的话的真假？他自小在飞燕门长大，不应该这样有这种不孝不义的想法。
他刚要再开口，却听门外有人敲门，声音不大，只有“嗒嗒”两声。他起身开门，裴枫却道：“把窗户打开，这是有贵客前来。”
谢清絮虽然奇怪但还是走到窗前，刚把窗户栓放下，窗外夏笙的脸就凑过来，把谢清絮吓一跳。
裴枫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剥红薯皮：“大人。”
“嗯，”夏笙精神看着不太好，扯过板凳坐下，“我知道的不多，能告诉你的，其实和市井里知道的也不差多少。”
“大人您对西桥镇的事情也那么感兴趣？”裴枫抬起眼皮看着他。
夏笙点头：“我对西南行省的任何事都很感兴趣。”
“巧了，”裴枫道，“朝廷也这么想，但敬平亲王殿下肯定有意见。”
“亲王殿下不会对朝廷的任何命令有异议，”夏笙道，“你这样诋毁亲王殿下，该当何罪？”
“亲王殿下不会在意我一个贱民的话的，”裴枫道，“所以，大人前来，是想知道些什么呢？”
夏笙也不隐瞒：“翟叔宏的下落。”
裴枫不动声色瞥了谢清絮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翟叔宏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清絮不知费了多大劲才让自己表情如常，夏笙审视的眼神在他脸上逡巡许久：“真的？”
他的手摁在刀上：“青麟剑何时跟你这种人有了交情。”
“他走投无路，自然跟我有了交情，”裴枫费力地坐起身，“他临死前告诉我他可能出身于杏花寨，但他也不知道，杏花寨其实是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夏笙低声道：“所以他……”
裴枫掀开被子下床：“所以他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他语带嘲讽，夏笙转过头来看向他：“你也知道，西桥镇十姓，根本没有姓翟的。”
“翟叔宏原本也不姓翟。”裴枫胸有成竹。
谢清絮坐在原地很震惊地看着他，心想翟叔宏是什么时候跟他说了这么多。
夏笙半信半疑，裴枫此时开口：“大人和翟叔宏是旧识？”
“嗯。”夏笙缓缓点头，声音几不可闻。
裴枫瞬间露出很有兴趣的表情：“啊，原来如此。”
夏笙不信：“他真的死了？”
裴枫被他瞬间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当然，我把他和他一直带着的棺材，葬在一起了。”
夏笙嘴唇发抖：“他是因为那口棺材？”
裴枫道：“是，他因为棺中人而死。”
夏笙沉默良久：“他葬在西南行省何处。”
裴枫道：“他下葬在毒王殿附近。”
夏笙还是将信将疑：“你有什么证据？”
裴枫拿出一块玉佩：“他临走前给我这块玉佩，以此为证。”
他仔细观察夏笙的表情，一分一毫的变化都不敢放过，果然看到夏笙瞬间灰白的脸。
“他真的死了……”
谢清絮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夏笙的表情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种人的脸上，这种人理应泰山崩于面前也面不改色。所以翟叔宏是他的什么人呢，谢清絮和裴枫都很想知道。
但夏笙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只讲了一件事：“都说西桥镇全镇死于沙暴之下，但是查对卷宗就可以知道，还是有幸存者的，可不知幸存者姓甚名谁，如果还活着现在多大。”
“那幸存者有几个？”
夏笙摇头：“那是极为机密的事，恐怕亲王殿下都不清楚。”
这倒也是，事情发生的时候，段诚之还没出生。
夏笙却突然拍上桌子：“这块玉佩，为什么你只有一半？”
裴枫万万没想到这是一半，当即就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一拍桌子：“翟叔宏只给我一半！”
谢清絮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夏笙提起他衣领：“你说！”
裴枫很快平静下来，只是他不知道谢清絮能不能看懂他的眼色。
“他说不准的事，我更说不清楚。”谢清絮战战兢兢。
“你也是毒王殿弟子？”
“当然，”这个问题简单，谢清絮很快回答，“你要勒死我了。”
裴枫抬手：“大人放过他吧，他只是一个出山不久的孩子。”
夏笙冷哼一声，把谢清絮放下：“既然是孩子，又为何带他趟这趟浑水，毕竟是亲王殿下都说不清楚的事情。”
“亲王殿下一定是知道最多的人，只不过利益没有冲突又加朝廷死令，亲王殿下从来不说而已。贱民求见亲王殿下难如登天，所以只能迂回曲折，到处探查。”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结论了不是吗？”
裴枫道：“只有结论有什么用，还有很多事情根本不清楚。”
夏笙没待多久就离去了，裴枫又面带虚弱之色地躺回去，谢清絮看窗外不再有人，才过去问：“你为什么要骗他？还是说翟叔宏跟你讲过？”
裴枫摁过他的头，在他嘴边小声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只是跟夏笙瞎说，但没想到有了大收获。你没看到夏笙的脸色？”
谢清絮道：“看到了。”
“这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他在意翟叔宏的死活，却对翟叔宏的很多事都不清楚，不然他早拆穿我了。”
“可翟叔宏现在不在这里，夏笙怎么会一直相信你。”谢清絮不习惯这么亲近的姿势，想起身，但裴枫不松手。
“他很快就会在这里了。”
谢清絮惊讶地睁大眼：“你？”
裴枫这才松手，得意地笑起来，但笑意没持续多久，他想：“那萧长思和梅郎官，又是因为什么来到石井镇。”
这边萧长思抱着梅郎官取暖，梅郎官体温有些高，双眼无神地睁着，躺在萧长思怀里一动不动。
“你不是要去查案吗？”他有气无力地道，“你倒是去啊。”
萧长思感受着怀里的温度：“你病得不轻，我怎么敢去。”
梅郎官冷笑：“跟你出门就没好事。我都习惯了。”
但萧长思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跟自己出门，因为自己知道，再问他反而有炫耀嫌疑。
“睡吧。”萧长思无言以对，抱着他尽量轻声安抚。
梅郎官睡不着：“你说，你这次查案能不能顺利呢，以前很少有如此坎坷的时候。”
萧长思道：“如今江山动荡，以后会越来越坎坷的。多亏了你，不然我早连命都没了。”
梅郎官专心享受萧长思的搂抱：“那你就惜命些，我担惊受怕也很难受的。”
萧长思点头：“嗯，好。”
我尽量。
梅郎官贪恋萧长思，久久不肯睡：“好舒服。”
见他不肯睡，萧长思就跟他闲聊：“你猜，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谁。”
梅郎官道：“嗯？”
“谢清絮。”
“什么？”梅郎官抬头，“你居然看到他，那你跟他说话了吗？”
萧长思摇头：“他肯定是不愿意我们看到他的，而且，毕竟我有公务在身，知道我行踪的人越少越好。”
梅郎官轻声道：“唉，不过说到底也是咱们有愧于他，如果有机会，咱们再当面跟他说吧。”
但他们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谢清絮急匆匆敲响他们房间的门：“能不能……能不能救救裴枫？”
梅郎官和他对视一眼，就拿起药箱冲出门去了。
裴枫高热不退，躺在被子里昏迷不醒，本就灰白惨败的脸色此时更是如白纸一样难看。梅郎官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但他居然还能说话：“还是我让谢清絮去叫的你。”
“不怕我杀你？”
“你我似乎没什么利益冲突，”裴枫闭着眼睛，“我甚至还帮你治了楚唯明的病。”
梅郎官冷笑：“说得轻巧，如果不是你让萧长思受伤，我怎么会没有按时抵达碎璧山庄？”
“你也说得轻巧，我和萧大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却没想到他对我千里追踪，刀兵相向，”裴枫说了两句话就嫌疲累，“你看不看病，不看快滚。”
梅郎官却道：“你像有病的吗？积劳成疾而已，这个没办法，只能好好休养，我给你开张药方，按时吃药即可。”
谢清絮在一旁：“真的……他真的没有大碍？”
梅郎官被他缠得不耐烦，从门里慌忙走到门外：“我以我的名誉起誓，他真的没有大碍，药方你收好，回头给他抓药就行。”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和萧长思，你也不会刚下山就遇到这么多事。”
谢清絮表情有一瞬显而易见的尴尬，但又立马恢复如常。他心里有股暖流涌过：“从另一方面说，其实我也要感谢你们。你们不是来抓他的吧？”
梅郎官没多想，只摇头：“怎么会？我们早发现你们两个了。”
两人倒是聊了一会儿，谢清絮回屋之后，裴枫已经熟睡，额头上点点汗水，可谢清絮轻手轻脚走过去，他就又醒了：“你怎么这么多话？”
他是在抱怨自己和梅郎官聊太久？可谢清絮以为自己动作太过粗笨吵醒他，连忙愧疚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裴枫摇头：“我知道，而且我是自己醒的，不怨你。”
谢清絮好奇：“做噩梦了？”
“嗯？”裴枫有些诧异，“猜得真准，那你猜猜我梦到了什么？”
谢清絮回想起裴枫对自己说过的那么多话：“梦到了自己的身世吧。”
裴枫轻笑，表情充满疲惫：“是，也不是，我梦到了我在找寻我的身世，和我过去这些年没有什么不同，简直就是完全地复现，可我还是什么都找不到。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家住何方，出身何处，杏花寨是假的，废镇掩埋在沙土之下，半点痕迹也无，跟假的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这些年就是白费功夫。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死了也不会有人来问问我。”
自己就像根浮萍，无依无靠，想找个岸边都找不到。
谢清絮摇头：“你叫裴枫。”
“裴枫不是我的真名。”
“那你就叫裴华。”
“裴华也不是我的真名。”
“可那又怎样？”谢清絮还是摇头，“你之前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可我还是坐在你身边。你不知道你是谁，可你明明活生生在我眼前，所以，名字如何很重要吗？只是个代号而已。”
名字只是个不重要的代号，你永远是你，即使你不叫裴枫，我不还是……喜欢你。
谢清絮把没说完的话，默默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