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杏花寨(5)
石井镇客栈。
“废镇一案必有悬疑,”裴枫道,他手里拿着一封信,随着午饭送进来,“沙暴再凶猛,怎么可能无一生还,西北行省救护不力,难道朝廷不会治罪?段家可是朝廷的眼中钉。”
谢清絮坐在炉边等壶里的水热:“三十年前的西北行省还弱小,沙暴当前自顾不暇,怎么有力量去援救关外的西桥镇?”
“那西桥镇就没人来求助?”裴枫道,“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疆土。”
谢清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你就是认为西桥镇有问题,又何必在此跟我争论。”
裴枫道:“我没打算跟你争论,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谢清絮转头,裴枫此时还躺在床上,这几天他有些虚弱,一直在床上躺着。轮到谢清絮伺候他了。
裴枫没正面回答他:“你多大进的飞燕门?”
谢清絮摇头:“不记得了。”
“你是哪里人。”
谢清絮道:“不知道,我是我师父捡来的。”
“在哪里捡到的你……”
谢清絮脸上渐起困惑之色:“师父说过,但我……”
裴枫顺着他的话:“也不记得了,一问三不知。”
“我……”谢清絮欲言又止。
“你就不好奇?”
谢清絮一时间无话可说,他应该是好奇的,但对此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不记得他父母是谁,不记得自己何时拜入飞燕门,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想找过自己的父母。
他十分犹疑:“我连我是否有过寻找父母的念头……都不知道。”
掌门首徒,但飞鸿剑法错漏百出;病重一个月,白砚荣救治都没有半点起色;最早十岁进飞燕门,怎么对自己的过去毫无印象?裴枫看着谢清絮,长久以来的想法简直呼之欲出。
谢清絮看着他:“怎么了?”
裴枫冷笑:“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来问我?”
茶水已经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谢清絮思绪就像这茶水一般混沌,他还是无话可说。
“我是在寻找我的身世,”裴枫躺回原处,“我叫裴枫,但裴枫是我自己取的,原来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我都不知道,我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二十年。我之前还有些羡慕你,羡慕你没有漂泊的生活,现在才明白我应该羡慕的应该是你的糊涂。”
谢清絮被一通冷嘲热讽,倒也不恼:“可你仍然是裴枫,我仍然是谢清絮,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
“是啊,”裴枫道,“如果真的死于沙暴也就罢了,可万一这个代号里是死不瞑目,是血海深仇,你还能如此平静对待吗。”
谢清絮猛然一震。
“你的意思是……”恐怖的话语呼之欲出,被裴枫打断。
“我可没这么说,”裴枫道,“我只是把我的看法告诉你,没有这种烦恼自然是好的,没有这种想法也是好的,快乐的生活谁不希望。但我又没有觉得你有多快乐,不然为什么要跟我来西北行省,难道飞燕门不好?”
谢清絮道:“当然好,怎么不好?”
别的弟子成年就已经下山,而他等到二十二岁,跟师父央求几次,师父才不情愿地应允。山上风光很好,只是都看腻了。
裴枫突然开口:“红薯糊了。”
他躺在床上装睡,心里不住盘算思量,他大概还要在这里待很久,直到自己把西桥镇的东西都查明白,但夏笙只知道一部分,萧长思和梅郎官也来了,不知会给自己增添多少困难。
谢清絮忙不迭把红薯从炉子里夹起来,天气逐渐转凉,而他们还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起码等到裴枫养好伤,所以他昨天出门买了几件冬衣。他转头看向床上,裴枫脸色发青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棉被,难得见他如此虚弱,连笑都带着敷衍。
“真的不需要给你请大夫?”谢清絮见他没睡着,就小声问他。
裴枫回答:“我自己就是大夫。”
“可医者不自医。”
裴枫道:“我只是累了,伤不重,能很快愈合。”
谢清絮这才明白他其实是情绪低落,伤还在其次,与其让他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不如跟他多聊聊天:“一会儿我去买点好吃的。”
裴枫道:“跟掌柜的说一声就行,咱们还有钱。”
屋里一时只剩火苗“噼噼啪啪”的声音,裴枫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见谢清絮两腿微分,端坐在小板凳上,正专心致志跟手里的红薯作斗争。他个头不矮,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憋屈,又有点好笑。
“你头发乱了,”裴枫开口,“过来,我给你梳梳。”
他伸手够到床边小桌上的木梳,谢清絮听话地坐到他身边的板凳上,手里还拿着热气腾腾的红薯:“红薯,你先吃点?”
裴枫道:“你似乎有话想跟我说。”
谢清絮点头:“如果我真的去寻找我的身世,不知我师父会有多难过。”
裴枫不紧不慢给他梳头:“你能回飞燕门却不回去,你师父知道了肯定也会难过。”
谢清絮转过头:“那我不让他知道就好了,你的话没错,明知有亲生父母而不去找寻,岂不是不孝。”
“那如果他们还活着,只是抛弃了你呢?”
“如果还能找到他们,一切自有论断,”谢清絮看着他,“说不定你和我是老乡。”
裴枫笑出声:“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是万一呢。”
“可甜了,”谢清絮自己吃了一个,这个就给裴枫,“快吃。”
“你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要去哪里寻找你的身世呢?”
谢清絮也是一头雾水:“师父说他是从关中直隶捡到我的,具体位置他说过,但我不记得了,他当时遍寻我家人而不得,所以一路找一路问,最后还是带我回了飞燕门。”
裴枫快速回忆自己查阅过的书籍:“关中直隶这二十多年来没有任何天灾,难道是人祸所致?”
谢清絮:“我真的毫无印象,这些都是师父告诉我的,我现在也很奇怪为什么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裴枫道:“因为白砚荣的说法无懈可击,也许你的家人因为其他原因离开人世,只有你幸存,白砚荣救了你,把你带回飞燕门。”
他咬一口红薯:“又或者你的家其实不在关中直隶,你们是因为逃难而四处奔波,逃到关中直隶时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最后还是只剩下你。”
他道:“但这些都是建立在白砚荣话上的推测,前提是什么……”
他沉声:“你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