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飞燕门（4）
谢清絮怒视着他：“胡说！”
裴枫嘴角微挑：“怎么会，我在山下听说你病了，就来看看你。”
“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不是你，我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哪般田地？”裴枫轻哼，“听闻你病了一个月，吃尽飞燕门的药还毫无起色。你以为这是我造成的？”
谢清絮恨恨道：“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是碎璧山庄？可恨我如今功力全无，不能下山报仇，没想到你却自投罗网？”
裴枫转眼看他，满脸不屑：“怎么不能是碎璧山庄？你现在连你枕头下的怀剑都拿不出来，就算我来了，以这种姿势威胁你，你又能怎么样？想喊来飞燕门的人，让所有人看我用这种姿势抱着你？”
“你不怕死？”谢清絮想抬起身体，裴枫有力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飞燕门高手如林，层层围攻之下，你休想全身而退。”
“所以危险是一种感知，”裴枫道，“起码在危险到来前，要抓到一个能牵制他们的，又对我没有威胁的人。”
他先转身起来，又扶起谢清絮，虚软无力的身体沉重地压在他手上：“走吧。”
谢清絮不动声色握紧袖子里的怀剑：“去哪里？我不可能再被你挟持一次。”
裴枫抬手握住他手臂：“收起你的怀剑吧，小心伤了自己。行走江湖，一把挫锋剑就够用了。你实力远不如我，还妄图杀我吗？打算跟我鱼死网破？”
他把棉衣扔给谢清絮：“带我去后山。”
“后山？那是飞燕门历代门人的墓地，你去哪里做什么？”谢清絮眉目一凛，“我们飞燕门奉行薄葬，墓里是没有珍贵的随葬品的。”
裴枫忍不住笑出声：“你以为我是要掘墓？算了吧，我虽然穷困潦倒，但还没穷到去抢死人的东西。我只是听说你们五长老去世，内心深感悲痛，就来拜祭一下。”
谢清絮冷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裴枫笑笑：“医者仁心，济世救民，五长老仁爱之名远播，于情于理，做晚辈的都应该过来拜祭才是。你说我假慈悲也无所谓，反正你飞燕门里，这种人也只多不少。”
谢清絮选择忽略裴枫的话，心想自己的住处偏僻少人，让同门迅速发现裴枫的存在只能先从自己的住处出去，就道：“你不是要去后山吗？你拜祭完，放我走。”
裴枫瞧他一眼：“这是自然。”
他又满不在乎道：“带着个病人，跑也跑不快。”
谢清絮心想嘴上说着祭拜，连点祭品也不拿，一看就是想拿点什么走。可飞燕门历代门人的确都是薄葬，裴枫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裴枫看出他的想法，笑道：“我是准备拿些你们都不珍视的宝。”
谢清絮瞪着他：“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裴枫眼睛已经转过去，听了他的话又转回来：“如果我要拿的东西，本来就是留给我的呢？”
谢清絮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眼睛，心想他果然总是出些惊人之语，自己不能信，也不敢信。他忠于自己门派，对门人信赖友爱，又怎么会信一个有时候疯疯癫癫的江洋大盗呢？
裴枫也没指望他信，他看谢清絮慢吞吞穿好衣服向他走过来，果然是病重的虚弱样子，身长腰瘦，弱不禁风。
“你这样可不行啊。”裴枫低声叹息一句，给他紧了紧衣领，伸手抓过他背在背上，撕下床单缠在两人身上，跳窗飞走了。
裴枫的手力气巨大，胳膊硬得跟铁锁一样，谢清絮被他牢牢固定在怀里，动弹不得。
“为什么又是找上我？”谢清絮咬牙切齿。
裴枫很无奈：“谁让你又撞进我怀里？如果你装看不见，如果是别人，说不定早就吓尿裤子，乖乖给我指路了。”
止云峰后山离谢清絮住处有段距离，但裴枫迅疾跑跳之间，动作稳健，毫无疲惫之态，谢清絮伏在他的背上，他的心跳如常人一般平稳。
墓地坐落在止云峰后山尽头，坑洼的斜坡上立着无数的墓碑，有的坟碑由于风腐雪蚀而残缺变形，但字迹还都算清晰，一看就是年年有人维护。
月亮挂在旷野边缘，一线青绿色亮光自东方向四面八方伸展，墓地上劲吹着寒冷的晨风，吹起表层的积雪打在两个人脸上，尖刀划过面皮的干冽疼痛。拂晓微明中的一座座墓碑，如同无数停泊在繁华的海湾里的白帆船。那是不会再鼓满风的帆，帆船完全化为石块，深深地扎进地底再也拽不起来了。
飞燕门自创始以来，历经十二代，门人人数众多，生老病死的不少，客死他乡的更多。没有后人的门人的尸骨依然会运送回飞燕门，给他们一个正经的安息之地，名正言顺的食香火的理由，让他们身后之路不会那么孤单，与昔日的师兄师弟们相伴。
五长老的墓碑是最新的，漆金的字体苍劲有力，一看就是掌门人的手笔。
裴枫似乎早就来到过这里，借着月光他熟门熟路找到五长老墓碑所在的后山一角，挪开一堆凌乱石块，干脆利落地把掩藏在里面的上锁铜盒拿出来。盒子很精致，还描着繁复漂亮的花纹。
谢清絮伏在他背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你之前已经来过？”
裴枫低声道，他对于墓地这种地方保持着相当的敬重：“当然，做事情之前，一定要熟悉地形，尤其是这件事你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时候。”
谢清絮想止云峰后山崎岖坎坷，山坡陡峭坑洼，极易迷路，十分危险，裴枫为了顺利进出飞燕门，果然是提前做了准备，连特制的防风火石都买了，虽然裴枫最后没有用到。黑夜里点灯，简直是怕没人发现自己。
此时谢清絮依然满腹狐疑，纵使裴枫武功高强，但飞燕门毕竟也算高手如林之地，怎么一路过来，就没有人发现呢？
周遭的气氛忽然冷下来，比刚才一路过来时，刺骨的寒风更冷，更让人睁不开眼。
这股摄人冷气来自裴枫，谢清絮与他相贴，看着他的侧脸，很快就明白了。
裴枫脸色阴沉得像一旁的墓碑，突然起身，从口袋里拿出绷带，一言不发地缠在左手上。
谢清絮这才发现他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冻血淋漓。看伤口形状，是被锋利的飞刀所伤。
他往手上缠着绷带，动作缓慢扎实，苦大仇深的样子倒像是缠着仇人的脖颈。一层一层，直到绷带缠完，他仔细从上面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的表情也在打完结后恢复正常，甚至又带了些许笑意。
他对谢清絮开口说话，语气颇为愉悦：“飞燕门的武功，如传闻一样精深高妙，你现在病体虚弱，功力全失，一定比我更能感受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谢清絮只觉得他阴阳怪气，疑惑地皱眉，费力地朝身前身后看去，裴枫捆他捆得有点紧，呼吸都不顺畅。周遭一片清静，雪地白茫茫的，毫无痕迹。
谁会无聊到黑夜时来墓地呢？
“你是在讽刺我吗？”谢清絮着恼。
裴枫不答，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嘴唇外面：“嘘……”
谢清絮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气音：“果然失去了对危险的感知，我教你的，你全没记住。”
他眼睛向外探视一圈：“你看。”
海湾最外侧的帆船动了，船上点了灯火，从水底慢慢浮现上来。
这是谢清絮顺着裴枫的动作看到的景象，帆船包围了海湾，由前到后，渐渐向里聚拢。
裴枫站直身体，理好姿势，整个人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样子，缠着绷带的手还牢牢攥着他刚挖出来的木盒：“踩枝叶如履平地，过丛林不惊飞鸟，飞燕门轻功绝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谢清絮充满惊愕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周围举着防风灯笼的门人们终于与黑暗之处现身，他们一言不发，双眼喷出怒火，站姿如松树挺拔。早已经埋伏在暗处的高明猎人不声不响，布下天罗地网，专门等着瞎眼的乌鸦来自寻死路了。
裴枫审视众人，忽又抬手点住谢清絮的喉咙，让他即将出口的那句“师父”哽在喉头，不上不下，漏出的一丝声音也成了嘶哑难听的一声“呜”。
谢清絮武功被封，眼睛还有用，相隔长度一样的灯火中缺失的那一点，正是他的师父，倚剑先生白砚荣。
他没有提灯，甚至都没有背着常用的兵器，只是手上拿着□□，搭在□□上还未发射的箭箭头锋利明亮，一如止云峰峰顶上久久难得的雪夜极光，一如他现在紧盯着裴枫锐利不善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