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完玉城（4）
萧长思又实实在在歇了半个月，才觉得伤痛基本消减下去。梅郎官钱给了不少，郎中一天两次过来，店小二基本寸步不离。客栈老板乐意碰见这种不生事的大主顾，宁可再雇一个伙计，也要拿钱办事。郎中看出萧长思和梅郎官不是一般人，曾经偷偷问客栈老板会不会给他惹上麻烦。客栈老板谢过郎中好意后说他们敢在完玉城和碎璧山庄眼皮子底下管这事自然也不怕，郎中这才放心。看来客栈老板对萧长思和梅郎官的身份地位不是没认识，这种人一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事情该不该做，做到什么程度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喝完药，萧长思披衣下床，在屋里缓缓移动，居然没发现什么梅郎官留下的东西，梅郎官来就来，走就走，好像阵风。
他丧气地扶着桌子坐下，脊梁骨弯成弓，引得呼吸不畅，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咳嗽。
他突然又发现梅郎官有点像空气。
大夫在外面提着药包，听见屋里惊天动地的响声赶紧跑进来：“大相公，您可不能着凉啊，养伤就要好好养。”
萧长思脸颊有点不健康的红斑，他捂着嘴摇头：“有人不让我好好养。”
大夫不明所以，却听门外有人爽笑：“萧捕快抱病也能有如此的警惕，倒真是我小看你了。”
萧长思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果然又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见面。请吧，裴枫。”
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从外面转出来，后面跟着呆若木鸡的店小二还有谢清絮。大夫看到裴枫愣了好久，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见过脸色像他这么不健康的人——不过一般都是在棺材里和病人的弥留之际。
裴枫瞅了大夫一眼，毫不在意地笑道：“别看了，我好得很。”
大夫见情况不妙，赶紧行礼溜了。谢清絮扯过个凳子坐下,旁边的热茶冒着清热的气息，是梅郎官最喜欢的明前龙井。裴枫抓过茶杯喝了一口，浅苦深甜，唇齿留香，萧长思不悦地皱眉，但是没说什么。
“你来自投罗网吗？”
裴枫哈哈一笑：“你现在这个样子，确信能抓住我？”
萧长思脸阴沉得几乎能滴水，他眼睛逼向谢清絮，谢清絮也同样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他这才想起来梅郎官当时下毒药晕谢清絮的事，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没见到梅郎官，这笔账拖了这么久还没算清楚，谢清絮自然不会满意。
梅郎官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把烂摊子丢给他的？萧长思只觉一阵头痛，身上的伤痛感也增加了。
裴枫大马金刀坐在凳子上，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各退一步，我不是来杀人的。杀了你，朝廷更不会放过我。”
萧长思很平静：“有什么区别吗？李艺一家高门大户，总比我这个小捕快更有威慑力，你连他们都杀的，我又算什么呢。”
裴枫嗤笑：“你跟我又没深仇大恨，我为什么要去杀你，再说，杀你还用等现在？如果我真的想动手，梅郎官可不见得有机会把你救回来。”
萧长思腹背受敌，略微思索一下，也只能后退一步：“那你想怎么样？开诚布公。”
裴枫态度立马软化下来：“就是想您大人大量，放小的一马。”
萧长思心说你还挺会说话：“那我就是办事不力，回去是要被问罪的。”
裴枫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萧长思没回答，只看了一眼谢清絮，裴枫立马笑道：“他不算人。”
谢清絮正要大怒，被裴枫笑嘻嘻地一只手摁在肩膀上，怎么动都动不了。
“你把他怎么了？”萧长思疑惑地瞪着裴枫，“这是你的人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封住他的武功。”
裴枫微笑道：“是的，而且他运功就会真气外散，中毒身亡。”
萧长思终究是捕快，就算再想抓裴枫，可还有谢清絮在，这是飞燕门掌门的首徒，是跟这件事完全没关系的人，他不能不顾及人质的安危。
“好，”萧长思点头，“放你一马，我等伤好了再追捕你。”
裴枫这下笑得真心实意：“谢谢大人。”
看着裴枫的笑脸，萧长思顿觉阵阵反胃：“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飞燕门已经得到谢清絮失踪的消息，因为我把来龙去脉写信寄给了飞燕门。你也并不是完全销声匿迹，他们一定会派人循着蛛丝马迹找回谢清絮的，就算那个时候谢清絮身上余毒未清，你觉得他还是筹码吗？”
裴枫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
萧长思这才说实话：“其实不是我有心放你一马，只是刑部发出调令，让我们全部回京。”
裴枫又道：“并且发下圣旨，让镇南公主张云慧即刻进京？”
萧长思眼神充满戒备：“这算朝廷机密，你怎么会知道？”
裴枫笑道：“因为镇南公主此刻已经离开西南行省。所以我猜，定是皇上病重，皇子王爷们蠢蠢欲动。”
萧长思点头：“朝堂动荡，人走茶凉，一个小小棋子的身后事定是不会有人再理会了，你也可以趁此喘息一下。但这也不是你继续作恶的理由，凡事有因必有果，裴枫你好自为之，毕竟除了官府，你还得罪了不少人，毒王殿本身就树敌累累，你们一丘之貉。”
裴枫修长的手指傲慢地敲击茶碗：“多谢大人提醒。”
萧长思偏头看了一眼从进来就一言不发的谢清絮：“你也可以把他放了。”
“放了？”裴枫冷笑，“大人说得轻巧，你一路上衣食无忧，官府都要给你让路，自然不知道我们江湖人的苦楚，这人质要是放了，你让我后面怎么办？”
萧长思当然知道裴枫的想法：“你可以离开完玉城去往西南行省，那个时候谢清絮就真的再没有用处。镇南王府雄踞一方，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死一个门派的首徒，在他们眼里和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裴枫笑笑：“我会在那个时候给他解毒，并且丢在一个让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谢清絮瞪了裴枫一眼，脸色不变，裴枫喜怒无常，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惹怒他。
萧长思觉得自己现在扳回一成，脸色轻松不少：“公务在身，恕不远送。”
谢清絮放下茶杯，站起身跟着裴枫走了。
两人走出客栈，裴枫转过身，脸色带着愉快：“我知道你有问题想问我，说吧。”
谢清絮知道自己有事就一定瞒不过他：“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毒王殿？那里应该是你最后的庇佑吧。”
裴枫的脸在阳光照耀下依然是不健康的灰白，一丝血色都没有：“毒王殿并不是一片乐土，一般人找到那里都很难，更何况周围毒气弥漫，蛇虫聚居。那个地方不适合你，而且现在也不是我回去的时候。”
他闭上眼睛：“你说的没错，那是我最后的庇佑，所以不能给他带去灾祸。”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裴枫有一种诡计得逞的笑意：“你运功啊。”
谢清絮提气周转，经脉的凝滞感居然一扫而空，内力如涓涓细流注入身体，以前那股身轻如燕的感觉终于回来了。
谢清絮面露喜色，可还没高兴多久，他就疑惑道：“怎么我的内力，似乎不降反增？”
他立马抬头看向裴枫，巧的是裴枫也看着他，表情不再是之前的戏谑和嗤笑，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没见过的意味深长。
周围的姑娘和男子看到这两位俊秀的男人，或艳羡或嫉妒地走过，只是没有引起这两人的注意。他们在原地看着彼此，夕阳西下，人影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