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碎璧山庄（3）
裴枫笑笑：“怎么，还记得我？”
女人面色凄楚，捂脸痛哭：“记得，记得你，尽管已经很久没见了。”
裴枫看着漆黑一片破败的屋子。忍不住叹息：“我记得你家男人不少赚钱啊，你家怎么还这么破败？你看偏房那个房顶，都漏了。”
谢清絮顺着裴枫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个洞，他们习武之人眼力非凡，深更半夜也能看清周遭事物。
女人摇头：“他管钱，又花钱大手大脚，哪里能存下呢？”
裴枫没多说别的，只问：“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还愿意跟以前一样，继续在这里过下去？”
女人蓬头垢面，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脸上坑坑洼洼好不凄惨：“再过下去，他总有一天会打死我的。”
裴枫低头：“那我再问你，你的娘家呢？你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毕竟婆家会找你麻烦。”
女人哭哭啼啼，但话语明显比以前多了些许坚定：“不要了，全不要了，我受苦受难时，他们只嫌我是拖累，说我不贤不孝丢他们的脸，一句安慰都没有过。”
“那你以后怎么养活自己？”
女人擦干净脸：“奴家会刺绣，绣品一等一的好，能养活自己和儿子的。”
裴枫点头：“好。”
女人从腰上解下来一个袋子：“这是奴家这些年的积蓄，十两，都给您。”
裴枫不甚在意地接过袋子，从里面掏了一个小银块：“这点就够了，你先回去吧，接下来的，你都不用管，切记，千万不要透露半点风声。”
女人捂脸哭泣，不住磕头，裴枫让她回去，这才千恩万谢地去了。谢清絮在旁边一头雾水，但他没问，深更半夜的外边不是说话的地方，怀着满肚疑问，他还是跟着裴枫绕开巡城士兵回了客栈。
客栈伙计装看不见他们，裴枫回房间继续躺着，谢清絮搬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你认识这女人？”
裴枫点头：“几年前我进完玉城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一出，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还是这样，一点变化也没有，不过女人的心态变了，我很欣慰。”
谢清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杀了那个男人？”
裴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只会说帮那女人溜走。”
谢清絮诚实地道：“如果是我，我只会帮这女人逃走，但我又一想，办这事的人是你。”
裴枫哈哈大笑：“美人很聪明，我最擅长的就是斩草除根。”
看着裴枫志得意满的样子，谢清絮却想，既然你擅长斩草除根，又为什么会成为官府追捕的对象，而不是一丝踪迹也无呢？是人总有破绽和漏洞，裴枫，你也不是毫无弱点呀。
等到找到你破绽的那天，我一定报仇雪恨。
三天后的晚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女人打着伞在黑夜中到处呼喊男人的名字，儿子在漆黑的屋子里嚎啕大哭，被轰隆隆的雷声遮盖过去。谢清絮撑伞站在河边的石头上，裴枫掐着男人脖子摁进水里，大雨冲刷他们的脚印，现场一点痕迹也没有。
婆家给男人举办了风光热闹的葬礼，女人和孩子披麻戴孝哭哭啼啼走在棺材后面，周围人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婆家之前生疑，请官府仵作来查验，没查出什么问题。
裴枫站在客栈二楼冷哼：“能查出什么问题？又没用毒。”
谢清絮难得道：“接下来怎么办？”
裴枫回答：“女人会在一个夜里偷偷溜走，离这里越远越好，可能去中原，也可能去西南行省，但这就不关咱们的事了，碎璧山庄会负责。他们是真的贼，最麻烦的事我处理完，才过来充好人。”
谢清絮脱口道：“你也并不在意这个，没什么好生气的。”
裴枫眼带探究地看他一眼，点头：“对，我确实不在意。”
女人送给他们两个她亲手绣的荷包，结实耐磨的好料子，上面绣着象征吉祥的鹤穿牡丹，金线璀璨，上面还有又大又圆的珍珠。谢清絮叹息：“可能女人把自己的积蓄都拿来酬谢咱们了吧。”
裴枫道：“是，不过也受得起，希望她能彻底跳出火坑。走吧，咱们也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清絮精神一振：“萧长思来了？”
裴枫失笑：“怎么可能，梅郎官肯定会拖着他，让他养好身体再追捕我。我是说，再不走，楚唯明身体就支撑不住了，梅郎官给他一年的续命药，他半年就用完了。”
谢清絮惊讶，心里思索，那碎璧山庄岂不是要易主？
裴枫看出谢清絮心里所想，又笑：“怎么会？楚唯明不是一般人，你看他现在病体沉重，碎璧山庄经营可有半点疏漏？纵使江湖上谣言四起，又有谁敢打碎璧山庄的主意？”
谢清絮仔细回想似乎是这样，看来楚唯明果然心思缜密，持家有方。
“走吧。”裴枫拉着谢清絮袖子出门，谢清絮没怎么挣扎就跟着走了。船夫在下面恭敬地候着，马车换了一辆，装饰严肃气派，角上挂着碎璧山庄的标志——一个有吊坠的银色小铃铛。
两人提着剑盒踩凳子上车，车里的布置也是严整舒适，角落里还有热茶和两个食盒。
“还有多久才能到碎璧山庄。”谢清絮突然莫名焦躁，忍不住问裴枫。
裴枫打开食盒，看着里面都是江南特产的各色小吃，他凭空变化出一根银针，对着每块小吃挨个扎进去：“最慢今天夜里到，碎璧山庄在完玉城边上，很大一片地方。你怎么了？”
谢清絮没搭理他，裴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放心，等我安全了，就会放你走。”
“放我走？”谢清絮嗤笑，“你不是擅长斩草除根吗，难道你会放我去官府报案，让飞燕门追捕你？”
裴枫摇头：“放你走的时候我一定已经离开碎璧山庄，而且我也不认为飞燕门有能抓到我的本事。你觉得我是丧家之犬，但其实我并非孤立无援，江湖人无利不起早，只有利益才能打动人。”
“所以你觉得有利益就会成为朋友？他们就会帮你，就不会出卖你？”
“我没有朋友，”裴枫把食盒放回去，“利益相关也不是朋友。我不怕他们出卖，因为我根本没什么可失去。”
“他们就有可失去的？”
“他们也没有，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想失去，所以如果他们受人之托却不忠于人事，我必定千百倍报复回来。”
人一无所有，就没有弱点，他没有在乎的东西，没有在乎的人，他孤独，冷漠，踽踽独行。他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就像水消失在水里，看不见，摸不着。
这种人才是最危险最可怕的。谢清絮想，裴枫比他想的还要难缠，他好像有许多条尾巴的狐狸，割下一条还有一条，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几条尾巴，摸不准他的脉，撬不出他的底牌。
不知道见了楚唯明，这两人又会达成一笔怎样的交易，难道只是单纯地龟缩在碎璧山庄，躲避官府的追捕？飞燕门一定也知道了他失踪的消息，多半会找到萧长思和梅郎官询问情况，只要他们不说谎，师门很快也会派人找他了。谢清絮又放下心来，裴枫一时半会不会拿他怎么样，看来他可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