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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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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慎真是个生意人,饭也没吃一口,谈好了就要走。他临走前眼神还在苏漪脸上流连一圈,然后问他,“后续的事情,我们,加个微信聊呗。”

    苏漪太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钱给了,字交了,还能有什么后续。但许慎这么讲了,他也不好明着拒绝,加了。

    许慎人都还没出门口,苏漪马上伏低做小的哄祖宗,“宝宝,没生气吧?”

    许慎本来就让易南联想到苏漪那个敌意十足的男朋友,这下还明目张胆的加了微信。如果易南是只小猫,这时候就能看到他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但易南才不愿意承认自己很不爽的吃醋了,他就是不看苏漪,把头扭到一边去,说:“没有啊。谈生意嘛,我懂的。”

    苏漪看他这样儿就知道易南必然是心里不舒服了,他故意拿着手机说,“没生气啊,那我问问许慎拿字需不需要我们一起。”

    用激将法对付易南是一用一个准,他嘴巴瘪着说,“好吧,我很生气。我现在觉得所有有钱的、喷香水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想让别人多看你一眼,可是我又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也是应该的。”

    苏漪看着气鼓鼓的易南笑,“是吗?那你还真是大方。”

    “如果刚才许慎是来加你的微信,我搞不好要把他的手机都拍掉。”

    易南说,“那也不好,他还要给我二十万呢。”

    苏漪笑的直不起腰。

    易南把那张二十万的银行卡塞到苏漪口袋,两个人在餐厅吃了食不知味的一顿牛排。吃完就去银行检查卡里的余额,对着atm机,易南把那一排数字来回数了好多遍,苏漪头一回发现易南财迷的像只数松果的松鼠。

    周六两个人难得的都没事要做,晃晃悠悠的走回家,骤然从紧绷的状态里松懈下来,人就会容易犯困,只想躺着。

    易南计划着要在家里睡到天都黑掉再吃饭,苏漪说好的,天不黑掉就不起来。

    回家的路上,易南的手机又弹出一个电话,易南下意识的想让苏漪帮他接,但最后犹豫再三,还是自己硬着头皮接起来。

    听到对面的声音就松一口气,是当地的社区打电话来问他改名字和迁户口的事,他嗯嗯啊啊的回答了。

    但易南没想到,这一个电话会蝴蝶效应般的毁掉他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到了家里,两个人先挤在一块儿洗了个澡,苏漪美其名曰,“天气太冷了,要一起洗才不会冷。”

    易南抬头望向浴室顶上的暖风系统,苏漪把他眼睛捂住了。

    洗完澡出来易南就已经昏昏欲睡。

    他已经在慢慢减药、换药,但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是很痛苦的。就好像他坏掉的情绪原本已经被支架撑着修复好,这时候却突然要抽掉换个新的。

    情绪的突然低沉与高亢会让人在地狱与天堂里来回摇摆。

    易南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躺进被子里,苏漪去厨房倒两杯温水。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前一个社区打来的电话让易南放松了警惕,又或许是这个环境太舒服、太安全了,他甚至没有看清来电显示的是谁就接起来。

    他“喂?”了一声,对面传来男人两声愤怒的呼吸。易南的心就如坠冰窖,是他爸,周建国。

    一股无言的恐惧突然席卷了他,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显得冷静,手机被他紧紧抓在手里。刚才出现他脸上的淡淡的困意和难得的平静全都被摧毁了,他整个人蜷起来缩成了一团。

    “你改名字就改名字,老子不管你!但是你把老祖宗留下的姓都去了,你好大的胆子啊!!老周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数典忘祖的东西!”

    “周亦南,我告诉你,你生是老子的种,死了也是周家的人。你姓周!你他妈姓周!我们家算是白养你了。”

    “你怎么不去死啊周亦南,你改姓是吧?死了下地狱你还是要孤零零一个,没人会管你。”

    周建国骂够了,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去派出所再把名字改回来。

    两三分钟的电话,等挂断了,易南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他明明应该说,已经每个月给周建国打钱,断绝了父子关系。

    他明明应该说,怎么改名字是他的自由。

    但在周建国的愤怒面前他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是从小时候起就融入他骨血中的害怕、无助和孤独,早就牢牢的钉死了他。

    他机械般的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巴掌,很响。他脸上立刻出现了两个红色的掌印。

    苏漪端着水走过来,易南听到他的脚步声,刚好侧过头来看他一眼,那一眼几乎看的苏漪肝胆俱裂。

    易南的眼神很空洞,又浸着一种深深的绝望,脸上是肿的。看到苏漪他又好像突然回过神来,搓搓自己的脸,喊了一声哥。

    苏漪大步迈过去,水杯里的水都撒出来,他放下水杯,翻身上床。他都不忍再看易南的眼睛,只把他抱在怀里。

    “宝宝,怎么了?告诉我怎么了。”

    易南轻微的颤抖了两下,突然很惨烈的哭起来,哭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就只一声声的叫哥。

    “哥……哥…哥………哥…哥…”

    把苏漪的心都喊碎了。

    “哥在呢,宝宝。”

    易南还要叫,他叫一声苏漪就应一声,不断的说着“我在。”好像犯癔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这么哭了一会儿,苏漪胸前的衣服就湿透了,易南不哭了。

    苏漪轻轻的扶着易南的肩膀,把他的眼泪亲掉,一松手,易南又倒回了他的怀里,好像一个被抽了骨头的破旧娃娃。

    他冷静下来,却问出了一个更让人心碎的问题,“哥,我死了会下地狱吗?下地狱就没有人会要我了,因为你一定会去天堂的。”

    苏漪抚着他的背,“谁说你会下地狱的?谁告诉你的。你是我最爱的宝宝,你这么好,不会去地狱。”

    易南却很着急的说,“会的,会的。我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

    苏漪说你很好,易南却不愿意相信。

    于是苏漪说,“那好,那我陪你下地狱。我们在一起,地狱也没什么可怕的。”

    易南不说话了。

    苏漪搂着他问,“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好不好?”

    易南过了一会儿才说,周建国打电话来骂了他一通。

    苏漪又把他支撑起来,摸摸他的脸,“疼吗?”

    易南点点头。

    “宝宝,你打自己不是第一次了吧。”

    易南点点头,“因为我觉得我该死,周建国也这么觉得。”

    苏漪亲他一下,接着抬手扇了自己一下,这一下打的极狠。易南吼出来,“你干什么!”去拽他的手,可苏漪的力气要比他大得多,他没办法撼动。

    易南拉不动就去咬他的胳膊,求求他不要这样。

    苏漪很温柔的看着他,一下一下的扇自己,直到嘴角流血了才停。

    易南的眼泪又淌的满脸都是。

    苏漪问他,“你一个男生,怎么也有这么多眼泪,擦也擦不干。”他用手把他眼泪擦掉又去亲他,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去亲他。

    易南嘴巴里都是眼泪的咸涩味,苏漪的嘴里则是血的腥气,他们的舌头搅着。苏漪贴着易南的嘴说,“你不是要下地狱吗,你做什么我都能陪你一起,你还哭什么?”

    易南说,“我不要你下地狱。”

    苏漪笑了,亲亲他,说:“那你也要去天堂吧。”

    易南哭累了就躺下睡了一觉,真的一觉就到了天黑,他醒来也懒得动,两个人就用外卖软件点了一堆的垃圾食品,汉堡、炸鸡、薯条之类的。

    一般来说,这种东西总是最容易激起人的幸福感,但好像并没有在易南身上应验。他吃完胃抽搐的很剧烈,冲到卫生间吐的一塌糊涂。

    苏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坏了脑子还是关心则乱,明明自己也有胃病,最清楚这种东西就是会刺激脆弱的胃黏膜。但易南想吃,他就点了,想到他会因为这堆东西感到开心,他就没有一点点犹豫。

    真是个傻逼。

    他跟到卫生间,陪易南跪在马桶边,用胳膊锁住他的胃,让他吐的更舒服一点,然后喂水喂药。

    易南的嘴唇干的快要裂开,他还要笑,说:“这下白吃了,早知道刚才把那个鸡腿给你吃,我都吐的干干净净了。”

    苏漪把易南抱到沙发上去,心疼的要死,“不该让你吃那些东西,还难受吗?”

    易南说,“跟你没有关系啊,是我不知好歹非要吃的。”他看看苏漪的脸,又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脸上扯出一个笑脸,“笑一下吧,哥。”

    现在要他笑会比哭还难看。

    但他还是扯了扯嘴角,果然笑的很难看。

    苏漪捧着易南苍白的小脸问他,“哥对不起你,让你这么难受。宝宝,可以带你去医院看一看吗,我真的太担心…”

    他说到最后都说不下去了,低下头去,“宝宝…你晚上不想去的话,就明天,你睡的饱饱的我们再去,不吵你睡觉,好不好啊宝宝。”

    易南心里一窒,苏漪竟然已经被他折磨成了这样,苏漪怎么可以因为他变成这样?这么卑微,这么小心。

    易南吐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可他还是尽量扬着声音说话,“走啊,哥带我去医院。”

    苏漪闻言像得救了一样,抬手抹了抹眼,“走吧。”

    苏漪给易南拿了件大衣,今天风很大,想了想又帮他系好围巾才出门。易南拉住他,“哥,你还没有穿外套。”

    苏漪这时候才如梦初醒,披了件外套出门。

    时间不算特别晚,也就才刚过九点。

    苏漪顶着人流挂了消化科的号,他都不敢让易南一个人坐在后面等他,就拉着他一起。

    易南看着苏漪的侧脸上的巴掌印,觉得好像他爸也没说错,自己就是一个扫把星,苏漪本来好好的,沾上他也变得疲惫和暗淡。

    易南深呼吸一口,跟苏漪说:“看完消化科再挂一下精神科的号吧。”

    苏漪感觉自己听错了,易南一直很讨厌去精神科看病,开药、换药、心理咨询,每一样都让人不好受,苏漪能够理解那种难受。

    于是苏漪假装没有听见,可易南又拉了拉他衣袖,重复一遍,“哥,等一下再去一趟精神科吧。”

    苏漪回头说好。

    消化科的医生问了一堆症状,没法判定为什么呕吐,只开了药,说了注意事项就结束,让他们第二天空腹过来做个胃镜。

    然后苏漪牵着他又走到精神科的诊室里。医生是之前问诊过的,他还算熟悉易南的情况,问他这次因为什么过来。

    易南一看到医生就大脑空白,他又求助似的看向苏漪。

    苏漪握握他的手,很缓慢的说“自残、头痛、嗜睡、呕吐。”

    苏漪比易南自己都还要了解他。

    医生问近期有没有受到情绪刺激,易南点点头,不想说,又是苏漪帮他说了。

    好在医生没有再给他开新的药,只说收到情绪刺激的当下出现的自残情绪都算正常,让他保持好状态,尽量隔离糟糕的环境。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来医院定期做一下心理诊疗。

    易南的头摇的像拨浪鼓。

    苏漪跟医生道谢,就拉着小拨浪鼓走了。

    易南走出去,手心里都是汗,他就是怕医生怕的要死。

    苏漪把他的手展开,又把他的手掌擦干。

    “这么害怕你还要来。”

    易南说,“哥,你太担心了,我不想你为我担惊受怕。”

    苏漪揉揉他的头,本来就被风吹的乱糟糟的头发变得更乱。

    两个人跑到医院的天台吹风抽烟。

    风大,大的烟都点不起来。苏漪用手挡着风点了一支放到易南嘴里,然后嘴里叼着另一支,烟头凑着烟头,燃起另一支。

    易南细长的手指夹着烟,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去,“哥,不要那么担心我。命贱的人会活的久,大家都这么说的。”

    苏漪看着易南,苦涩的说不出话。

    “哥,笑一下吧,笑一下吧。

    他伸手把易南揽到怀里,“坏东西,我要拿你怎么办啊。”

    易南说,“别担心,别担心。现在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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