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还有一个齐牧
两个人把整个展都逛过一遍,张景棠刚好开始做创意阐述,整个场馆都安静下来听他说。张景棠本来也不是个多正经的人,发言没有稿子,本来也是他自己的作品,就想到哪说到哪,很随性。
他讲李白,讲山水,讲书法,即便没有事前准备,内容也很流畅,台风足以震得住台下的一众人。
在这之后就是媒体采访环节,易南趁着中间换场的空档跑去后台跟张景棠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先走。
张景棠准了,但心里还是骂他不成器,不愿意抛头露面,在这个社会是很难出头的。
但他打心底里又很喜欢易南身上的这种澄澈,干一件事就是可以什么都不为,只因为单纯的热爱。张景棠身上的这种澄澈,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消磨干净了。
易南要推门离开的时候,张景棠问他,“我把你的字挂在那个最显眼的地方你看见了吗,你怎么想?”
易南回头说,“很爽,被看到的感觉很好。”
张景棠跟他说,“你留下来跟我一起接受采访,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你。说不定有哪个资本看中了你,你就此一飞冲天也不是不可能。”
易南却摇了摇头,“这是你的展,不是我的。”接着他又说:“男朋友还在外面等我,师傅再见!”
张景棠的神情陡然变得很落寞。
齐牧划着轮椅从背后拢住他的腰,轻轻揉着,“景棠,你已经做的很好。”
张景棠这才回过神来,条件反射的往齐牧腿上坐,寻求一点安全感。
张景棠是坐拥了其他人不可及的名利,但同样的,他也要承受更多旁人无法窥见的压力与唾骂。说他糟践传统,说他哗众取宠,都是再经常不过的事。
以至于他也时常会陷入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这套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就该正正经经写字,不该这么频繁的暴露于人前。
但其实他是苦怕了,他暗无天日的一个人练了太久,没有人看到他,没有人知道他。以至于一旦有机会他就要拼了命的抓住,那嘴脸或许难看,或许不堪,但于他而言都无所谓了。
被这股压抑久了的欲望驱使着,张景棠才从过去一个寡言稚嫩的少年长成现在的样子,他自己都嫌现在的自己太过重欲,太过圆滑。
然而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个齐牧,会护着他,夸他做得好。
“天青雨澹”的媒体招待会设在场馆外面的草坪,等张景棠走出去,那块地方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人。
张景棠跟各家媒体达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可以以各种方式曝光他,唯独不能带着相机进入他的场馆。因此他的所谓媒体招待会很容易奇异的没有镜头,只有话筒。
他深呼吸一口刚迈步到台前,一群记者已经人挤着人的冲上来,把话筒冲着张景棠。
一个看着很精明干练的女记者最先发问:“我注意到这次天青雨澹门票上没有说明任何有效信息,请问这样做的目的是…吊观众胃口吗?”
张景棠笑了一下,这问题已经说的很客气,无非就是在问他怎么又想出这种伎俩来哗众取宠。
张景棠心里门儿清,嘴上还是得扯官话。
“我不认为门票上没有字就叫没有有效信息,那张票上的水彩,每一笔都在讲我的展。至于你说的吊观众胃口…如果我真的吊到你的胃口,那也不错。”
再往后,记者的问题要问的东西也差不离,无非就是想让张景棠承认他本人就是个没有艺德,一心想着钱、名、利的下三滥艺术家。
张景棠早对这种无聊的问题免疫。他讲话已经练的很圆滑,嘴上在回答记者问题,心里还在想着待会儿下去怎么跟齐牧装可怜讨好处。
这场记者招待会进行将近三个小时,张景棠到最后已经说的口干舌燥,脸上只能勉强挂着不走心的笑,眼前看着一堆人都晃黑影儿。
终于把这堆人送走,张景棠才转身回美术馆,他走路都打晃,刚推开休息室的门眼前就猛然一黑,他几乎要跪到地上,嘴里还在喊着齐牧。
齐牧转过身他看到张景棠的那一秒就以最快的速度滑到他面前,一把捞住他,额头青筋都爆起来,一边着急的喊他:“景棠!!景棠!!棠棠…”,一边架着他在自己口袋里找巧克力。
张景棠要晕不晕的,齐牧捏开他嘴给他喂巧克力,他眼睛都快睁不开还要向齐牧撒娇,“牧哥,咬不动,要你喂我。”
齐牧急的不行,张景棠这时候耍小性子齐牧就不可能不依着他,他咬一块巧克力在嘴里微微化开,再用舌头推到张景棠嘴里。
张景棠嘴里尝到甜味就慢慢好过来,眼睛睁开,齐牧的脸就在眼前,浓重的眉毛蹙成一团,眼圈也是红的。
张景棠迈开腿骑在齐牧腿上,黏着他,喊他,“牧哥…我低血糖而已。又不是第一次。”
齐牧掐着他的细腰说:“中午没看你少吃,才几个小时就要低血糖。”
张景棠打了发胶的脑袋贴着齐牧的脖子蹭两下,“我身娇体软的,你还不知道?”
齐牧叹口气亲亲他耳朵。
齐牧有时对张景棠的关心有点过剩,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只有彼此为伴,那种情感上的羁绊和依赖是难以磨灭的。
每次张景棠感觉到齐牧的情绪不太对劲就会故意说些荤话来打岔,这是他疼爱齐牧的一种笨拙方式。
张景棠床上浪荡,讲话也浪荡,但浪荡的话里却藏着对齐牧纯净的爱。
齐牧能识别的到。
这一下意外的晕倒让齐牧眼睛都恨不得长在张景棠身上盯着他,张景棠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各种好处都被他讨了个遍。
他们没去书馆,回的是张景棠的房子,这是一套建在郊野的别墅,他们两个就是喜欢往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钻。家这种地方,能看到彼此就够了。
从场馆出来后一直到家里,张景棠就没从齐牧身上下来过,像一只吸人精血的狐狸精一样攀着齐牧。
就这么一直腻着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张景棠非求着齐牧做饭给他吃。
张景棠有轻微的囤积癖,虽然人偶尔才回来,但冰箱里的食材却塞的满满当当。齐牧应下了给他做饭,就先打开冰箱检查食材,拎出一些能用的,把不知不觉过期的东西全扔掉。
然后用烤箱复烤了两个面包端到张景棠面前,没多说话,只看他一眼,示意他吃掉,接着就钻进厨房。
张景棠叼着个面包也跟进去。
厨房里的场面恐怕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一个残了腿的男人,勉强用单腿支撑着做饭,另一个健全人却咬着面包倚在门框看着他,没有一点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任何一个人看了就会觉得是张景棠在欺负齐牧。
张景棠把面包吃完,又跑过去从抱住齐牧,齐牧照样干自己的事,炒菜颠锅。他还分了神让张景棠出去等,他说:“油烟太大,熏着你。”
张景棠就是个勾人的妖精,他咬了一下齐牧的耳垂,问他:“牧哥,我是不是很坏,很不懂事。”
齐牧只觉得莫名其妙,“就因为你让我做饭?这很正常。”
是的,让齐牧站着给张景棠做饭,这对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正常。可在他们两个人之外,齐牧绝无可能再为谁做到这一步。
张景棠故意的。
他就是要齐牧为他付出独一无二的东西,除了他别人再无法拥有的东西。
张景棠在厨房磨了一会儿,齐牧受不了他随时随地都要勾人魂的样子,夹了一块儿熟了的红烧肉喂他嘴里,把他打发出去了。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齐牧的厨艺着实一般,三个菜一个汤都只是勉强能吃的水平,但张景棠吃的格外香。
吃完饭,张景棠去洗碗。
他这点良知还是有的,但他要齐牧也留在洗碗池旁边陪着他才行。
齐牧就坐着轮椅在后面看着张景棠,眼神炙热的描着他的细腰、长腿,脑子里不合时宜的闪过他在床上的样子。
那么浪,又黏人的要命。
腿是永远要在盘在他腰上的、眼神是一直要追着他的。
这时候,张景棠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笑着的,脸上还沾了点透明泡沫。那一瞬间,齐牧又想起了他们还在上学的时候,那个时候张景棠是全世界最乖、最纯洁的男孩。
当然,现在也是。
张景棠和齐牧是青梅竹马。
两个人的家就在彼此隔壁,从很小的时候就玩在一块儿。在张景棠印象里,齐牧在一丁点儿大的时候就很靠谱了。但很不公平的是,很靠谱的齐牧的腿在小时候就已经断了,可能是意外或者别的什么,张景棠没有目睹,齐牧自己也记不清楚缘由了。
残疾给齐牧带来的影响并不算大,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学着用拐杖、使用轮椅,就像这是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反倒是对张景棠的影响比较大。
上了初中,两个人顺其自然的上了同一所学校,却不在同一个班。于是张景棠一下课就会端着小板凳跑去齐牧的班级看他,把书包里的零食分给他,再陪他说会儿话。
因为在齐牧的班里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怪异的残疾说话。张景棠不在的时候,充斥在齐牧周围的就只有同龄人天真而残忍的咒骂。
“你一个残疾凭什么要来我们班,你去别的班上课好不好。”
“齐牧是一个站不起来的怪物。”
“齐牧的样子好可怕。”
所以一开始,齐牧很乐意张景棠过来陪他,一看到张景棠就意味着他的世界会重新安静下来。
张景棠长得白白净净,讲话轻声细语,因为太白而且容易害羞,还总是脸红。把零食拿给齐牧的时候,他也会分给周围的同学一些。
因此,齐牧的同学不喜欢齐牧,却很喜欢张景棠这个时刻黏在齐牧后面的跟屁虫。看着张景棠的面子上,同学们会对看着很可怕的齐牧也宽容几分。
但很快,齐牧就不愿意张景棠再来他的班级了。
张景棠刚走到齐牧的班级门口,齐牧就会冷着脸,让张景棠出去。
张景棠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且也是真的觉得很尴尬。但因为说他的人是齐牧,张景棠无条件的选择原谅,他脸上甚至还挂着讨好的笑。
“齐牧哥哥,怎么了呀。我今天带了你喜欢吃的饼干,我们一起…”
齐牧一点也不动容,他的声音越来越凶,“张景棠我让你走,别来我的班级。”
张景棠就是不死心,而且有一点生气,谁都可以凶他,就齐牧不行,“齐牧!我就要和你玩!”这句话还是站在齐牧班级的门口说的,因为齐牧不允许他进去。
张景棠从小就无师自通的掌握着一套“如何对待齐牧”的法则,条条都正中齐牧的红心。
比如现在,虽然齐牧大声嚷着不许张景棠进来,但齐牧也只是一个很凶的残疾而已,他是不能拦住双腿健全的张景棠的。
但张景棠就是会完全遵循齐牧的话去行动,虽然齐牧是个残疾,但张景棠也从来不僭越和践踏齐牧说出来的话。
最后,张景棠小脸儿红红眼睛泛泪的站在门口,使劲把手上的饼干扔到了齐牧的座位旁边,然后跑回自己的教室了。
第二天,张景棠又来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张景棠还是会在下课铃刚响起的时候就跑去齐牧的教室等他。
在第六天的时候张景棠站在齐牧的教室门口,喊他,“齐牧哥哥,我今天可以进来吗?”
齐牧点了点头,张景棠就欢天喜地的进来了。
他也不追着齐牧问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不理他,又突然愿意让他进来。
这对张景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可以和齐牧一起吃饼干。
张景棠有时候下课犯困,就会趴在齐牧的桌子上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但今天他趴着的时候觉得胳膊很硌,就算他穿着长袖的衣服也能感觉的到,他又把眼睛睁开,看到齐牧的桌子上有凌乱的、很深的刻痕。
他问:“齐牧哥哥,你的桌子怎么了?”
齐牧没回答他,只是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垫在桌上让他好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