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黑月光守则 > 第16章 守则十五

第16章 守则十五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近来的那些事儿,可真当一个赛一个地精彩。前有那患了失心疯的大小姐,后有那一哭二闹三上吊、上吊不成反又投湖的小少爷……”

    “我晓得我晓得!小少爷我晓得,高家的那位嘛。但这失心疯……”“你却不知道?梁夫人那宝贝疙瘩哇!”……

    食肆落在鄜庄的缘边,与那峡城的渡口隔湖相望。

    此刻晨间,便只做些粥与面食卖与赶路人;但席中亦有许多闲谈食客,正翘着二郎腿,把话头引得东窜西窜。

    有一人高声阔论:“听说那梁大小姐呀,正是因为唤了家丁把猫活活打死,才平白被附了身!”

    于是旁人听着,反倒不怜惜了,只低低道一句:“可真是残忍。”

    “哎哎哎!我是有听见,那猫几乎要成妖了,”而另一侧,说话的人“咣当”一声放下茶壶,“这种‘半妖’,会对害死自己的人心怀怨恨,才极易附身的。”

    “可那猫不是被疯犬咬了、害了恐水症?我听那长垣寺的扫地和尚说的,也不一定确切。”他对面的人却掰起手指头,“谁知道是不是临死前托个垫背的……虽只是只猫儿,可既成了妖,那也是懂些道理的罢?”

    坐在长凳最边缘的人也诺诺地插话,道:“那梁清嘉确实患了恐水症……看来此番说法,也非无道理。”

    “听说正是因为得了恐水症,才发狂抓人咬人呢。”

    先前那位茶客便道:“那猫你不去逗,它会来找惹你?”

    “你这又是做甚……和一只畜生讲什么道理……”……

    食肆最外头,两位小丫鬟互相挽着手,朝里内瞥去一眼。

    那浑身着白的丫鬟忿忿道:“不然呢,这些人以为该如何?小姐千金之躯,便让一个畜生这么抓了去?”

    食客却白了她一眼:“矫情。”

    另一位姑娘也道:“猫儿抓人固然不对,那猫主人没看好猫儿也有错,可竟直接将猫儿打死……确是万万不应当的。”

    便有人嗤笑:“猫主人哪里没看好猫?不就是梁清嘉自己上去逗猫的么?”

    “什么玩意儿!”另一位绿衫小丫鬟便梗着脖子,“分明是猫儿自己窜出来的!”

    那几位食客没搭理,各自散了。许息拉住小园,也噤了声,不再说什么。

    小园呼出一口气,拧着眉毛道:“清嘉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被这些嘴碎的人传成这副模样!”

    她刚要往里头走去,却见许息忽然停下步子,好似碰上了什么熟识之人一般。

    小园顺着她目光望去,才听一道声音泠泠响起:“千人千语,本就各有不同。”那人声音不疾不徐,落在这霞色清晨,仿若要勾起一阵清寒的风。

    随那道身影渐近,小园目光一滞。

    她悄悄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角,压着嗓音问:“这是谁呀?”

    许息悄声道:“你记得昨日那位出手相助的少年么?这位小秋姑娘,是同他一道来的。”

    小园讶异:“妖使都是这般漂亮么!怎的昨日……”可她话音未毕,那道红色身影就缓缓落在跟前了。

    许息便连忙俯首:“见过小秋姑娘。”

    言语揖礼间,许息偷偷抬起眼,心下便又是一阵惊艳。这位由另一岸前来的女子,她昨日只匆匆瞥见一瞬,并未思索太多;可此刻近了瞧去,竟觉出一种逼人的美貌。

    小园亮着一双大眼睛:“姐姐来做什么呢?这食肆的烧鸡顶好吃,可惜现在时候尚早,当是吃不着的……”

    贺时秋未答,却笑着反问:“你们来做什么呢?”

    许息道:“我与小园,都是来买吃食。辰时一过,那替晌午备餐的厨子便要来了,我们与他交代几句,让他将平日里小姐爱吃的东西都往府上送去一份。”身侧有食客要过,她挪出些步子,再将另两人引去一偏僻处,好歹不会碍着旁人,继而再道,“梁夫人说,若小姐食欲恢复了,那身子也就好了一半。”

    贺时秋于是从善如流地坐上长凳。小园便坐去她身侧,又转头朝许息傻笑,眉眼弯弯:“许息姐姐,你去给厨子递话儿罢!我就坐在此处,同贵客聊聊天,嗯。”

    许息站在桌旁,没挪步子,却也提出条件:“今夜几个厢房的灯,全由你去点。”

    “好!”小园那双绣鞋儿晃荡,答得倒欢快。

    许息只得扁扁嘴巴,压下唇角无奈的笑,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贺时秋的目光由那道渐远的身影顿了顿,看她在拐角处消失,而往来过客的步影憧憧,亦将她眸光牵得飘忽难定。她正愣神,便听端坐在身侧的小园讷讷道:“姐姐昨日仿似没有睡好。是因为昨夜落了温,山里头太冷了吧?”

    贺时秋才忽想起身边还坐了位年纪不大的小丫鬟。她于是摇头:“睡得很好。只是今日起得太早,还有些未反应过来。”

    小园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突然想到昨日耳朵刮到几句,说这二位妖使一个要去酩酊,一个要去西海;只前一位要在此处暂住一段时日。“我是听说,姐姐是要往别处去的,”她便歪起那张红润的小圆脸,“竟是今日便要出发吗?”

    “那不至于。”贺时秋笑道,“我今早不过是出来逛逛,在那湖边晃荡了好一会儿。”

    小园一合掌:“那姐姐有没有瞧见那高家少爷投湖哇?我没见着,倒是一路听了过来,不知真假!”

    贺时秋道:“我有看到一人落入湖中,却不知……是不是你讲的那位高少爷。”

    “是不是长着一对招风耳,整个人又黑又瘦,好像一只弼马温?”

    贺时秋却摇了摇头:“未曾看清,只看周边围了一圈大呼小叫的护卫,那男子先是站在湖岸,可一眨眼,又如发癫了一般窜出去,投身入湖。”

    “围了一圈护卫?那便是了!”小园道,“然后呢?是不是又被那些家丁从湖里捞起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不知。当时我看湖边那路分明不通,便绕开了。”

    贺时秋用指缠着胸前一缕发,蔻丹半翘,只漫不经心地答着。

    “也是。”小园想,“若看到如此场面,还真是走为上策,谁知道那姓高的会不会忽然再起什么事儿?过路人左右都不会想惹上麻烦的。”

    思及此,她缩着肩膀,往贺时秋那儿再靠去一些,言之凿凿:“总之我瞧见,这小少爷甚是丢人。他这样犯病给谁看?如此作贱自己,只会教那位秦小姐愈发瞧不起他!以死相逼?简直……”

    “犯病?”贺时秋只忽感迷茫,问,“这又是什么病?”

    便有身侧一位陌生的紫衣少女歪来脑袋解惑:“相思病!”

    “……我竟还真当以为,有什么病能教人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时秋后知后觉地扯了扯嘴角。她看向那搭话的少女,见她眸子细长,潋滟有光,颦蹙时皆暗含神韵。

    “那当然也有啊!只不过相思病嘛……大抵要算是无形之间最有力的一剂毒药了。”那紫衣少女也盯住她,此刻便笑起来,“就瞧这高家的,听说是仰慕一位书香门第的小姐,但对方没看上他。那少爷于是以泪洗面、衣带渐宽,本来黑壮得像头牛,眼下也瘦成了一只猴。听闻前些日子他上吊,未遂;今晨又投湖,仍未遂。他是觉着自己是轰轰烈烈,可惜放去旁人眼里,也不过一桩玩笑话,如你如我,茶余饭后,闲来笑笑罢了。”

    言罢,紫衣少女才移开目光,再看向贺时秋身边的小园,转而惊异道:“方才进这店铺就觉得眼熟,眼下细致看来,这不是那梁清嘉的小丫鬟嘛!”

    被点名的小园倏地一惊:“你认得我?”

    紫衣少女便笑:“那小猫儿冒犯你家主子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那猫儿可真是惨哪……”

    又是一个胡说八道的!小园只想,你们这些局外人,怎的一个比一个爱说教!

    她于是梗着脖子:“可小姐向来仁慈!那次也是事出有因,且是意外。你们这些不懂的,就不要侃侃而论了!”

    这边二位都觉着自己握着理,谁也没再说话,仅用眼神对峙。小园几近吹胡子瞪眼,耳根都要烧红,却看对面的少女全然是一副轻描淡写模样,只得侧身看向贺时秋,望她送来一臂之力。

    可贺时秋倒好,视这份可怜兮兮的目光为无物,反向小园展示出一份临阵倒戈:“她待丫鬟们好,与她要对猫儿下狠手,并不冲突。”心下却又想,如此就像那梁夫人爱惜女儿,却又对出手助她女儿脱离险境的妖类也咄咄逼人……亦是不冲突。

    听了她这话,小园几乎要噎住,就听紫衣少女喉间淌出一声笑。

    小园问贺时秋:“你也觉得清嘉姐姐,就如他们言辞里的那般不堪么?”

    贺时秋却说:“我并不认识她。”

    答非所问,倒也算是一份态度。

    小园于是支起身子,又默了半晌,眸光闪了闪。许久,她终是耍赖皮似的说着:“我还小,不懂个中道理,只晓得夫人和小姐都待我极好。”

    看着眼前的垂髫丫鬟皱起一张红彤彤的脸,贺时秋忍俊不禁道:“这也很好。”

    小园撅起嘴巴,想要辩驳却不知要从何说起。恰此时,她往食肆拐角处一望,却看许息终于朝这边款款走来,便急忙起了身。她与贺时秋道:“姐姐,那我先走啦!”

    贺时秋颔首,看着小园又恢复那番春风满面的样子。而等那二人走出食肆,她却也站了起来,朝外头走去,却听身后一人轻声道:“这位小秋姑娘,你要去哪儿呢?”

    贺时秋倏尔回头,看先前那位紫衣姑娘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她问话时的语气上扬,如她那双细而蕴韵的柳叶眼,总有一丝狡黠意味。

    贺时秋于是抬起手,食指微微屈着,朝少女的方向一探。仅一刹,她咋舌,心道:“原是一只鹘妖。”

    只是妖气实在藏得极好,又或许是在人群中久居,沾了太多人味儿,竟教她第一眼未觉察出来。

    心下多了几分笃定,贺时秋于是对上那人眼睛,勾起一份盈盈笑意。

    鄜庄与酩酊不可谓不近,其间若潜来些小妖,倒不稀奇。她只想,难怪那梁玨如此不待见妖类,莫不是有什么过节?妖可不常讲道理,又何况此处妖类实在不少。

    也罢,总归与她无关,便不多想。

    见她无应答之意,紫衣少女反而自报家门:“我名孟昔言,欲往酩酊问学。”又忽抿起一笑,直言道,“想必小秋姑娘方才也探出来了,我为鹘;可我却左右瞧不出你的原身,想来你境界当在我之上。”

    贺时秋不置可否,只神色恹恹地睨去一眼,抬步再朝外走去。

    孟昔言便追上来,笑嘻嘻地问:“我刚刚听那小丫头说,你要去别处?我观你灵力强势,倘若你也是去酩酊学试,我就跟着你,好不好?”

    见她不答,转而又道:“她们说的少年又是何人呢?也要往酩酊去么?……”

    太阳渐升至高处,街边人嘈杂。贺时秋停在一家金翠红玉铺外,身边是一位絮絮叨叨的人。可她也没往那处再瞧去一眼,提起步子便迈了进去。

    店内人头攒动,不比街上空落多少。

    “玉?”

    孟昔言亦步亦趋,当真是锲而不舍、滔滔不绝:“你想要送谁?”

    贺时秋依旧无言,那铺里的老板娘倒先发了话。

    “从咱这店里送出去的东西呀,姑娘可仔细挑着,拿去送去给意中人……”她道,“啧啧,就没有不成的!”

    老板娘款步踱来,身边还带着一粉衣伙计;她二人大手一挥,甚是阔气。

    孟昔言却嗤了几声,阴阳怪气道:“那高小少爷的玉,可也是你这里来的?不还是白白折在手里。”

    有旁人大笑:“小姑娘,不会说话便不要说话!”

    “呿,呿!净碍着我做生意。”老板娘也将眼睛瞪起来,朝孟昔言压低了声音,“那是同一回事儿吗?是吗?他俩的事儿,是送块玉就能成的吗?能吗?”

    贺时秋便又想起先前瞧见的那副样子,喃喃道:“爱而不得,真会这样要死要活吗?”

    孟昔言一拍掌:“废话!”

    贺时秋垂眸挑着玉石,又问:“倘若是爱得深刻,却又遭人舍弃……”

    孟昔言闭着眼睛答:“那肯定更加要人性命啦!”

    贺时秋于点点头,也不知心下念着什么。

    瞧她确确实实挑着红缨玉佩,孟昔言倒是惊奇:“原是你有一位意中人,不知该是什么模样?”

    贺时秋闻言,终于瞥过去一眼,不语。

    孟昔言似是会意,便笑道:“玉嘛,挑着意思意思。你只站去那人面前,如此盯着他看,看得他耳根发红、头脑发热,便送什么都不打紧。”于此顿了顿,她支起胳膊肘,架在台上,“这世间人类——尤其男子——不都这样?没出息又没定力,只看着眼前人漂亮,脑子就丢去九霄云外、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也不知她是想成了怎样一桩妖与人相望的诡异故事。

    贺时秋无语,身侧几位客人也止了脚步,偷偷抬眼打量起她二人。

    老板娘横来一白眼,怪这小姑娘口无遮拦。她怒道:“瞧瞧你,说的都什么话!什么话!……”

    孟昔言只笑着,看老板娘身边那粉衣小孩的拳头要挥来,也不躲,生生挨了好几回。

    直等小孩气消了,孟昔言又朝她比划出一个鬼脸。

    小孩甩着辫子,不再看她了。

    而这边,贺时秋却蓦然瞧见一抹玉髓,形如蓼蓝叶而色靛青,似云清水澹,渺渺生暝。不知想到何物,她神色忽落了落,捞起这块就要找老板娘。

    老板娘一愣,随即便眯起眼睛夸她识货,报出个数。

    那玉佩成色绝佳,价格更是不菲,可贺时秋竟是眼也不眨,径直便将大块银子递了去。

    原见这红衣的姑娘只身进来,老板娘大抵也没当是个大客户,便未多留意,也只在那紫衣姑娘闲扯时候嗔几句;可眼下却发现她阔绰又爽快,并不被那些替人跑腿的大户家丁比下去,确也难见。

    老板娘忙不迭地笑着,连连同贺时秋哈腰点头,口中贺词不断,诸如“世间情意最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此一类。

    孟昔言扁扁嘴巴,也饶有兴致地望,就见贺时秋收了东西,连老板娘端在手中的锦盒也未睬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孟昔言将目光落在贺时秋手边,便观她隐隐将指一勾,把玉髓收入掌中。

    而周遭分明有灵力转动。

    那灵力霸道非常,在玉髓上灼出半道若隐若现的痕迹,却也教它璨然生色、明透蕴光。

    “真当能作定情物?”孟昔言于是暗自心道,“怕不是块拿来牵制的玩意儿!这姑娘瞧着淡泊明净,可多半不是啥善茬。”

    似是闻见她腹诽一般,贺时秋轻飘飘地往她那边抛去一眼,再将眼略微眯起,透着些危险气息。

    循这眸光,孟昔言陡然一愣,只觉身侧噼里啪啦地落了些声,暗道“要命”,下意识却要躲。她瞧旁人在路过自己时纷纷揉起眼睛,或惊异或慑然,才后知后觉地往下瞥去,竟看一道火光由袖口向上,似有若无,几乎要融进日光;却又偏生落去她发尾,直烧出一股子刺鼻焦味。

    孟昔言大惊,赶忙抖起胳膊肘,待她将火苗扑灭,袖口一片黑,身后也已扑簌簌落了灰。

    她几乎要捋不直舌头,提着步子跟上来:“小秋姑娘,你下手也忒狠……”见她眼神恻恻,便又拖着声音道,“真的就不理我啊?小秋姑娘从来都不交朋友的吗?”

    鄜庄本就不大,过了湖岸店铺便是避了街口熙攘,外头便是些民居,没什么晃荡闲人。而此时贺时秋刻意抄了近道,已离支干道路太远。

    秋叶金黄,山野赤红如妆,两人步子渐快,几近生风。

    步履未停,贺时秋直言:“没什么好说的。你问的那些问题,我一个也不想答。况且我们不过才认识,你竟有这么多问题好问……”

    孟昔言摆摆手:“并非才认识。两天之前,不就是你让那卖艺的女孩吹了支曲子,猫妖才现身的吗?”

    贺时秋略挑起眉尖,问:“是以?”

    “是以,你若再不答,我只能去问那少年了。”孟昔言背着手,笑嘻嘻道,“虽也不认识,但他瞧着可比你好说话得多。”

    宋方旻……

    贺时秋这才缓了步子,淡淡眄向孟昔言,若有所思,又似眼神不善。

    见她神色,孟昔言眨了眨眼睛,一时便福至心灵:“你这玉佩,要送的……不会就是他吧?!”

    “是。”谁知贺时秋居然坦然应声,掷来的视线却毫无温度,“如何?”

    孟昔言讪讪道:“不如何,不如何。只是你这送礼的势头……”实在不像是去见心上人,却仿若要将对方剁碎做成人肉包子。

    贺时秋追问:“势头如何?”

    孟昔言立即改口:“祝二位百年好合?”

    “……”贺时秋白她一眼,终于落向那通往清净古寺的山道,侧过身,“别跟了。”

    逐客令下得太突然,绕是孟昔言这样自诩脑子灵光的人,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瞧见这长垣山头褐绿萧瑟,远处佛音阵阵,才恍然大悟道:“你竟住寺庙?”

    贺时秋“嗯”了声。

    孟昔言便歪歪作起一揖,调笑道:“真是打搅打搅。竟不知小秋姑娘原是修身养性佛家人。”却又心道:不太像。反倒是与她同行的那少年,才有些佛性在身上。

    但她没开口,毕竟修成人身不是易事,好歹要惜命。

    “在这鄜庄待了太久,那酩酊学试的内容也翻来覆去地读过好几遍,实在无聊。这人一无聊,就要变得喋喋不休。”她伸了个懒腰,“前日听闻你们二人,便总觉着定要见上一面,也算是在往酩酊之前落了个伴。”

    终于,赶在贺时秋憋不住急躁性子前,孟昔言弯了身子,抱拳高拱:“那么,小秋,希望立冬时分,能在酩酊见着你。”

    日影窸窣,林中藏些扑棱的鸟雀。紫衣衫的少女低垂了细眉,形似柳叶的眼睛半阖,规规矩矩落着一礼。

    贺时秋看向她。

    倘若放去平日,遇上这样健谈之人,贺时秋也万万不会招架不住,只是今日实在失了心情;而重往酩酊,经昨日深思,她也确实存下此意。

    贺时秋于是轻声道:“好。”

    得她应声,孟昔言抿唇笑了下,便斜着身子朝后退去几步,在整个人由山道跌落至空中时,对她挥了挥手。

    二人视线稍一交错。

    只倏尔,孟昔言人形俱散,化作一只灰色游鹘,在贺时秋头顶翩翩转了几圈,再翱翔去山外苍穹。

    晌午的日光晃神,终将灰色踪影尽数裹覆。

    等她逐渐消失在天际,贺时秋将目光收敛,终是返身回了长垣寺。

    山道平坦,此时往来的僧人与行人络绎纷繁,她却择了一处僻静小路,避去这些人群。

    枯枝败叶踩在脚下,发出喑黯响动,可每往那芙蓉别院踏一步,都教贺时秋生出些奇异的心思。

    已过了僧舍,小院也近了,重叠的黛瓦显出影子。她却只忽想,这玉髓也并非非送不可,朝他落印的手段有千千万,缘何一定要以玉佩相赠呢?

    耳畔倏尔划过一道风声,贺时秋便觉凉意渐起,鬓发也被风拂开,再吹去身后。

    风过山林。

    一身火红的衣同风猎猎,落在这秋叶中,生出一种与物相持的绝艳。

    贺时秋却陡然止了脚步。

    她见树影婆娑间,芙蓉庭院前立了一道雪色身影,寂静文昳,灵气尽风流。

    瘦削的肩上一席素白氅衣,衣缘隐有光影浮动,便更衬他清致眉目;只如此神色淡淡,亦显出一副寒静姿态。

    那人听见响动,方缓缓抬眼,神情微动。

    默去良久,他才终是出了声:“我以为,你走了。”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