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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守则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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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峙之间心思动摇,断然要引无穷后患,何况她此时竟落得失神。

    一刹时,贺时秋瞥见少年神色凛然,只觉喉头一紧,仿若有无数道幽冷的火气灼在身后,搅得人寒暖交加,如坠冰火两重天。

    可贺时秋术法霸道,可谓嚣张惯了,从来都是以进为退、以攻为守,并不懂什么全身而退或青山留柴的道理。

    就看殿中女子又召起层层雾煞,一身着污的鹅黄罗裙几乎要隐进那忽明忽暗的云里。

    少年顺势盘腿而坐,便有汩汩清泉如注,在空中渐成一织细密法阵,顷刻凝成万坠冰棱,矛头俱指向那“梁清嘉”。

    此刻殿中一清一浊、一坐一立,相隔数尺,戾然相望。

    仿似只消一触,即发。

    贺时秋神情微动,一面抵抑着梁清嘉渐起的神思,一面蓄力于指尖。

    余光里,她见那颤颤巍巍起身的文锦僧人,此刻紧闭双目,嘴唇极快地开合着。

    她心下嘲笑:对猫妖都无甚用处的清心咒,于我,又能有……

    “清嘉!清嘉!——”

    可突然,一个飞扑而来的身影在她眼前猛地一晃,一支凌乱的银色步摇便落在身下。

    竟是梁玨。

    而这位贵妇人早已不顾及任何形象,用尽全身气力匍匐进殿,任由白色的狠厉的风如刀般刺进躯体。而此刻,她狠狠拽住“梁清嘉”的裙尾,以极其难堪的姿态,一点一点往上爬着。

    贺时秋全然未动;她已分不清是自己无意推开梁玨,又或是梁清嘉奋力为之。

    “清嘉,”梁玨伸出一只手,隔着鹅黄衣襟,拽住少女身前一块金玉红缨,泪眼婆娑道,“你自小便戴着这长命锁,理应早与你气运相合,便保你无忧,缘何会如此不作数呢……”

    贺时秋未解其中意,神色却蓦地一动,轻声问:“什么?”

    可梁玨没有回她的话,口中言辞业已不甚清晰了。贺时秋只低下头,看“梁清嘉”胸前,一把从未见过的长命锁。

    这与阿芝的长命锁固然不是同一物,可经由身旁云雾缭绕,她还是浑浑噩噩地跌进了那抹旧忆,重新站去那火光冲天的夜里。她立刻醒神,便皱起眉:此情此景,大抵是有些相似。

    但也不过是相似。

    只是相似……

    可另一边,虽贺时秋只恍惚了一瞬,但梁清嘉便也半点儿不懈怠,何况此刻她情绪充沛、意念汹涌。而她亦惊喜地发现,不知是不是那妖类陡然没了驱使掌控这身躯的意思,又或者自己实在是天赋异禀——

    梁清嘉猛然屈起臂膊,拥住了面前憔悴的母亲。

    几乎在同时,远在僧舍旁芙蓉别院中的贺时秋,漠然地睁开了眼。她心下嗤笑,这着魂术许久未用过,如今再一试,竟也落得如此生疏。

    不过一个晃眼的长命锁,便让别人占了先机。

    而殿中,梁玨既惊且喜,拿一双哭得干涸的眼望来,定定瞧着女儿,却哆嗦着未出一词。

    梁清嘉只道:“娘,我以为我再回不来、再见不着您了!……”

    日午光乍现,雾煞徐徐散开。文锦僧人站在殿中,艰难地抬起眼,看向那位坐而不语的少年。

    宋方旻没有看向文锦,只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许久,他沉默地结回一个指诀,霭气方尽,殿中尘埃复落。

    …

    戌时已过半,鄜庄山外风恰起凉意,月明星稀。

    “难怪郎中瞧了也说不懂,师父也说不猫妖之外还有差池——原是恐水病与猫妖皆具、两方都有的局面!”合掌踱步,木缘引着宋方旻行向芙蓉别院,心下只道解铃还需系铃人,遇妖之事还是得求助妖使。

    他忽又想到今日事情完毕时,梁玨却不与这出手相助的少年好脸色,反而言辞咄咄,大有妖道祸世之意。于此,他心下生出几分尴尬,说:“梁夫人平日里虽急了些,但对下人都是和蔼的,今日也是爱女心切,说话不算好听,小宋哥哥你千万、千万别放去心上……”

    宋方旻摇头,只道:“无妨。”

    借了月光,木缘观他面色不佳,才听他将拳抵在唇边,落出几声压抑而低哑的咳。木缘心里忽生出几分愧歉,悄声道:“小宋哥哥,你可要多多休息。唉,师父本也以为今日不过收个尾巴,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如此局面……”

    宋方旻步子虚浮,气息亦不稳,话却还是方才那句:“无妨。”

    “要不要去看看,请些郎中呢?”

    宋方旻依旧摇头:“无妨。”

    可他分明面色苍白,怎么瞧着也不会是真的无妨;此刻却又如此说,竟教木缘不知如何是好了。恰是时,木缘睇向看那芙蓉院屏门处,一道暗色的身影歪歪斜斜靠在一旁。

    小和尚的眼睛猛地一亮:“小秋姐姐!你难道在等我们吗?”

    宋方旻当然也瞧见了,脚步陡然顿住,平静地瞧过去。

    可那贺时秋却跟没睡醒似的,循了声,迷惘地看过来,慢吞吞“啊”了一声。

    默了片刻,她才眨起一双忡忡的眼,胡扯出一个缘由:“我要出去。”

    “要出去?”木缘摸着后脑勺,“这个时间么?”

    贺时秋对他扯了扯嘴角,复望向宋方旻,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面色好差。”

    宋方旻不答,神色沉静,身形亦未动,只孤零零站在暗中。

    木缘只道这是个木头人。他左瞧瞧右瞧瞧,迈着小步子上前,同贺时秋悄声道:“姐姐,今日这猫妖确实骇人,小宋哥哥也是元气大伤,咳得要说不出话了……说来,这边竟是半点儿影响也没有吗?”

    贺时秋干笑两声:“我在这里,睡得挺好。”

    木缘想,小宋哥哥的这位朋友也忒没心没肺,而他自己又是个少言的,这还有什么盼头?能有什么盼头?

    “总而言之,如今,”他于是摇起脑袋,规规矩矩地合上掌,说,“梁小姐病难已除,二位也可以在此安住了。”再偏着瞅向握拳抵唇的少年,听那道愈演愈烈的咳嗽声,心下又起万分不忍,“小宋哥哥,你可要多多休息、好好休息!”

    见他咳得撕心裂肺,贺时秋也讶然:“却有如此严……”

    却不料,宋方旻陡然将她话头打断,极嘶哑地朝木缘道了一声“好”。应声后,他俯首回礼,须臾便抬步回身。

    他径直略过屏门旁的女子,竟未置一言。

    又好似全然没见着这个人似的。

    贺时秋那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登时冷了脸色。

    木缘“哈哈”几声,打圆场道:“他这是累了,真的是累了。”

    贺时秋便摇了头,佯装出几分苦笑:“本来文锦大师就是叫我二人一同助力,我却什么也没做……本就不该;他若同我置气,无可厚非。”

    “怎么、怎么能这么说?”木缘连连摆手,“我们本不知这猫妖竟会如此彪悍,以为一人便足矣,你亦是如此;更何况本来便是小宋哥哥让你先来歇息的,他最不该生气!”

    贺时秋没再答,哀怨地落来一眼,一张精致的脸上却全是感伤,仿若勉强才打起一些精神气。看这神色,小和尚心下浑然不是滋味;可他此时也只是暗道,这二人之间的矛盾,自己只是个外人,便也不好再多讲,于是再恳恳切切安慰了几句,终才离了别院。

    贺时秋面上愁容,连连应声,演得自己都要信以为真;看小和尚背影已远,她回首望向院中,而那绝艳的眸子里,一抹戾色实在难掩。

    他这是觉察了么?那或许……

    她正回身子,沿着青石阶再往山缘走去几步。站在高处,她瞧远处湖中芦花似雪,恍若云影浮动。

    乌云覆月,便更显湖中灯火星点。

    贺时秋踱着步,在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待夜风终于淌得透冷,才再走去屏门外。

    约是亥时了。

    她将手覆上影壁,便有灵力注入,壁上梵文滢濴如许。

    贺时秋早在这芙蓉别院里布下法阵,而自那宋方旻第一步踏入其中,就已落网。

    用梁清嘉的身子时,她的力只能发出三成不到。可倘若她另择时机亲自下手……

    须臾,壁上粼粼梵文骤灭,壁前人影散落,不见踪迹。

    院中树影随月色浮动而渐深。

    而厢房之中,宋方旻并未点灯,只先靠着门扉小憩了一刻,又借月色摸索着靠去床边。在腕撑上床沿的那一刻,少年终是泄力,垂头趴着,双腿微屈地跪在地上。

    他压抑地咳着,眼中薄雾轻覆,眼角亦是勾出一丝殷红轮廓。

    可恰在此时,却听门扉“吱呀”一过,便有风声泠泠抖落,他已没那份精力再去瞧见了。

    黑黢黢的屋中,唯有地上撒些清冷月光。贺时秋居高临下地望来,冷眼观着那名背对自己的少年,在地上落下一抹淡色却皎丽的影。

    贺时秋指尖微动。下一瞬,宋方旻只觉万籁俱寂,眼前黑色更浓,茫茫然如坠暗色云间。

    是她封住了他的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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