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鸿
寒万里与武长磬言说往南方而去,要在云州寻人,不能通行。荀锋同白晓晓送二人离开凌云巅后,便各自做事。
辰峰共四处住所,最东一间已经年无人居住,荒废成了堆积杂物的空房,荀锋与游盏星两个大男人的屋子紧邻,纵开不远是白晓晓收拾整洁的住处,院子却是同一间院子,围着不高的篱笆墙。
早不知谁安排的活,给辰峰这弟子居里养了三只鹅五只鸡,另有一条黑狗拴在院外,乖顺异常,除了武长磬出入时叫得声嘶力竭以外,堪称是一条令人充满温暖的好狗。游盏星给这狗起名“小白”,据说是希望他不畏世俗的眼光,勇敢的做一个好白狗。荀锋想这凌云巅上下,正常的也没几个了,故而默认,没有辩白。
反而是白晓晓每每出入摸狗的时候都要感慨一句“小白小白,你怎么这么黑”,令荀锋也哭笑不得,却不好当着身后游盏星的面表现出来,忍得煞是辛苦。
这小院却也并非寻常见的那么安生——白晓晓是女儿身,练重剑,九年来谨遵其师君长啸所言,一日不练百日空,坚持将练剑作为人生的一大准则。
她积极,荀锋也积极,两人一个为了干爹兼师尊的谆谆教诲,一个为了功法的提升,常常在卯时会见院中。时间短还好,凌云巅上无雨时还可在院里朝天练,等时间久了两日,春日将近,夏日渐来,难免风雨瓢泼,二人却浑然不觉。
白晓晓的重剑常常需要借力,偶尔招急了收不住劲道,在亭棚下撞了手磕了肩膀,和闷头努力的荀锋一怼,哀嚎遍地,这才意识到,小小的一敞亭棚拦不住他们。
荀锋倒是没什么,白晓晓更是坚韧,习武之人,完全不在意一身青青紫紫满路磕磕撞撞,反倒是他们里最悠闲的游盏星,几乎日日都在未峰演武场和众弟子泡着,代替各位忙得不见影踪的前辈们教导孩子,难得有几日不起早出去,就是悠哉悠哉地靠在院子中的老藤椅上吃包子,翘着脚观看二人练剑。
时间久了,游盏星也有点儿看腻了,加之两人大雨天也不忘练上两招,时而喊得大声了,屋里方被惊醒的游盏星便黑着脸拎着扫帚,来了个隔空抛物,令白晓晓“嗷嗷”鬼叫着开始发疯,还不忘大喊“游师兄偷懒!”,又被一扫帚赶去喂狗。
有时候荀锋不由觉得白晓晓是个男孩儿,养在没有女弟子的凌云巅里,完美学习了君长啸师叔的不正经和心大,在挨师兄揍的泥潭里摸爬滚打,硬生生练成一个深得君长啸之心的“重剑天才”。
而他与游盏星,自上次巳峰凌云树下切磋之后再未动过手,比起常见的师兄请招,他二人倒像是寻常走江湖的兄弟,或者简单的友人。
荀锋明白此刻向游盏星问招全不如自己练习,游盏星承掌门清虚子剑法,除了纯粹的凌云巅根基,加以游龙剑式是师尊杨九歌所创,余下大多都是海纳百川于己一身。
可杨九歌剑仙的招式、剑法,容不得半分旁门掺杂,讲究心剑合一,最终合天人,心无杂念,摒物于空。
悟出这些并非是荀锋一人的功劳——他在这些时日里,见了尚在闭关未出的师尊杨九歌。这一会见,令荀锋发觉了杨九歌闭关的最大目的:他要飞升成神,于是舍情、舍欲,甚而舍私心、舍小爱。
所以荀锋也仅仅寻过杨九歌一次,此外不曾打扰,不过多日,游盏星便从掌门清虚子处领下准许,收拾东西,准备下山赴往苗疆。
荀锋算是彻底掌握了御剑,虽然自身不能达成极融洽的平衡,却也在游盏星的辅助下不用担忧长时间御剑产生身形不稳而坠落的可能,经计算过后,由游盏星带路,领他前往明风清此刻最有可能落脚之地。
明风清从小到大二十年,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半日,二人便在衡州锦江城外的竹舍里寻见了他。
左右没有见到李浮屏,这间竹舍里收拾得十分干净,却缺乏生气,四处无不透着一股冷气与森然。明风清独坐房内,一碗粥,一张烧饼,还有新换的粗布衫,发尾仍湿漉漉的,显然是洗过了还未干透。一见两人进来,又喜又惊,连忙起身迎上去,忘了放下手里的饼。
“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都把我忘了!”
游盏星迈步入内,上下扫视一番,喟叹道:“你哪儿找这么个竹舍?”
明风清光顾着给荀锋手里塞烧饼,一时间脑袋没转过弯回应,迟了两息才拍拍脑袋回答:“我身上也没带什么钱,走到这又饿又困的,多亏了这儿的姑娘。”
“姑娘?”荀锋接着烧饼,目光却放眼观察屋内摆设。只是两眼,便让他扫见案上置放的首饰盒,他转身没有往屋内走,而是绕过大敞的门,看向门外。
这房□□有两扇门,另一扇通往的,便是一处院落,种着花草与翠竹,却都略显干枯,不见原本颜色。荀锋看罢,回过头来,顺势咬了一口手上的烧饼,尝起来像是自家锅中出的饼,与外面的口感略有些许不同。
明风清道:“这林中住着位姑娘,本是打猎为生,一直行走于樊州与衡州之间,沿边城的守卫大多都认得她,是她收留我三日。”他匆匆喝光最后两口米粥,彻底饱腹,又道,“我本打算今日就告别,还好你们来得快。李浮屏怎么样了?”
“已被保出了,严仲卿之事却难说。”荀锋重新回到二人身前,“荒山野竹林,只有一位姑娘独住?”
明风清以为是他担心姑娘安危,于是解释道:“她比我能打,这些天有肉吃,也全是她的功劳。她烙饼差了点,炖汤炒菜可是一流的。”
游盏星眉梢一挑,从荀锋手上的烧饼掰下一小块,尝了一口,沉吟片刻,目光一瞥瞄过来,却并非是评价饼:“这姑娘姓甚名谁?”
明风清张了张口,竟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尴尬地摸了摸脖子:“我不会和姑娘打交道,还没来得及问……”正在他无措之时,那边门响,竟是进来一位兽裘裹身,束发利落的姑娘,眉目之间,英姿飒爽,朝气勃发。
见屋里多了两人,她却毫不惊讶:“哟,小郎君的朋友来寻人了?”好似玩笑一般,她大大方方走上前来,伸手冲向荀锋:“我看你最好看,交个朋友,我叫江鸿!”
荀锋被这一指钉在原地,目光茫然地望向江鸿,末了从喉头挤出一句略有颤动的“在下荀剑清”。游盏星喜闻乐见,掌心按着荀锋的肩膀向后一拨,便带动他的身子配合地向后撤两步,退至游盏星的身后。随后游盏星在前,伸手没轻没重地拍了江湖伸出的掌心一声。
“我师兄性格内敛,顶不住姑娘这么热情。”
江鸿展颜一笑:“他不好意思,你也行。我叫江鸿,你呢?”
“游霄,字盏星。”
“行啊,霄哥,比我大吧?”江鸿毫不在乎,收手叉腰,侃侃而谈,“我今年十八,看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有缘就是兄弟,叫你声哥!”
游盏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喔”了一声:“你和我师妹一样大。”
“真的?”江鸿诧异道,“我七月初二生人。”
“她不过生日。”
“嚯,那这么说,你们都是仙门中人了?”
游盏星敲敲脚:“怎么说?”
江鸿伸手一指他的掌心:“掌有热流,相接时灵力充沛炙热,徐徐运转,隐有升腾之象。纯火属吧?”她收回手臂,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一番,“公子哥的脸,张扬外露不缺钱,遇事爱逞强,没说错吧?”
“还是个相面的?没错。”游盏星低头扫一眼她,目光若有若无的拂过她的手掌,回头向荀锋道:“师兄,记住了,这样的丫头,手上茧子比我都厚,身上小命不多大命多,我算算——虎狼蛇蟒,阎王殿前记一笔,还有人命关天。”
荀锋望他一双眉,便知此话不虚。他向来极配合这师弟的兴致,点了点头,应道一句“记下了”,事实上看茧子根本看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江鸿闻言呵呵一乐,捂着肚子道:“你是个哪儿来的火属,报复心这么重?”
明风清便道:“江姑娘,说回正事,我本是想向你辞别的……”
江鸿猛地一摆手:“别!给个面子,我领你们烤肉去。”
“哈?”明风清一愣,后退了两步,“不…不必如此热情吧,我们还往古月城赶路……”
“唷,去古月城啊!”江鸿咧嘴一乐,眼睛滴溜溜转一圈,心中便圈好了计策,“古月城我熟得很,我给你们带路,省着走弯嘛!来来来,跟我来,你们要去哪?”
这话说出来,江鸿已经开路,三人莫名其妙地随着她到了院里,回过神来已经拾了柴火,架起炉子。荀锋与游盏星交换眼神,开口道:“此行往古月城内,寻慕容氏遗址。”
这句话本没什么问题,江鸿却身形一怔,险些被火燎了手,架起肉来,缓缓道:“慕容氏……得是十年前的事了吧?这可不好找,你们得先见过襄王才行。”
荀锋盯着江鸿的动作,那肉展开已经无骨,毫无疑问是蛇肉。权当是入乡随俗,荀锋没有就此多言,切入重点道:“听说苗疆古月城内三足鼎立,不知是何种境况?”
“这个嘛……也蛮久了,三王分别是襄王、昱王、鼎王,其中以鼎王所辖东北部为最大,包括苗疆境内的古月湖与古月坛,都在东北方向。”江鸿拍了拍手,开始给蛇肉撒上调料,“凡人入城,首入便是鼎王所辖之地,鼎王弑杀,是苗疆昔年战神,如今做了王,古月坛设在其中,就像是养活人做蛊。”
游盏星问:“唐俗?”
江鸿疑道:“你知道他?看他独来独往见人就杀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没朋友呢。”
游盏星盯着跃动的火光,轻飘飘吐出一句:“不熟,打过两次。”
明风清转一圈蛇肉,探了探头:“什么唐俗?谁啊?”
“他你也不认识?他是古月坛炼出来的‘蛊’啊!就是江湖上那个玄潭刀。”江鸿比比划划地放声答道,“传说杀人于无形,但是是个疯子。”
眼见肉已经熟透,荀锋轻轻转动一圈食物,将它从火光中拎出来,利落地用刀剖分,递给三人分了,方找到时机开口:“与阿金同样?”
江鸿反应了一会,没反应过来:“什么阿金?”
“人炼法宝,形是一只猴子。”
“啊,你说它啊,有所耳闻,听说之前被山海堂买走了。”
“……山海堂?”
“是啊,得半年了吧?”江鸿甩了甩手,指尖被烫得有些微微发红,一边仰着头开始回忆,“我也是听说的,不过应该不是山海堂老大来买的,可能是底下的人带着令吧,他们在苗疆这边名声还是蛮大的,唐俗以前就是山海堂的人。”
荀锋换了个姿势,令双臂搭在膝头,十指交叉,“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拿钱卖命吧?这我也不太清楚,但是里面规矩还蛮多的,听说唐俗就是因为受不了规矩才离开山海堂,现在是个行走江湖的闲人。”江鸿歪了歪头,“五州十五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山海堂收钱杀人的,寻仇不寻山海堂。但是他们声称绝不透露是谁所托,除非你给的钱比所求者给的更多。”
游盏星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荀锋做任何事,他索性也不错失时机,从游盏星腰侧取下锦囊,袋口一敞,便从里面蹦出一只金灿灿的猴子,绕着他的腰,从手臂下方探出脑袋来。它眨了眨眼,看荀锋慢条斯理地将锦囊重新系起,束回游盏星身边。
随后他一偏头,向阿金道:“玉佩呢?”
阿金眨眨眼,抱着荀锋的膝盖,探头在外,忽地一呕——从口中吐出一块红色玉佩出来,“叮当”一声摔在沙土上。
荀锋便问:“山海堂的通令,可是这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