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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锅盖打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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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盏星不会说话,神海传讯也少。荀锋只低头赶路,不好言语,两人之间与其交谈,却是沉默更占上风。当夜游盏星便定下两间房,各自将就一宿。

    凌云巅山脚下的客栈属于没人住也空着,多是公子哥什么的长时间占据着,游盏星能从中寻摸出两间房,也算是一种能耐。

    一夜无言。荀锋打了一夜坐,第二日赶路时神清气爽,轻而易举便察觉到游盏星心情不佳,十步以内,针扎似的冷气。一日了解,荀锋也摸清了这冷面阎罗的脾气,别说、别惹、别乱动,否则那剑出不眨眼,保不住项上人头。

    怕倒是不怕,他一口断定游盏星不杀他,若同是凌云巅门中弟子,五年前怕也见过面。荀锋其人不善言辞,行路吃苦倒是办得到,好像早几年也走过——风景愈是变幻,荀锋便愈发觉得这路眼熟,想必是原主的记忆,如今才算涌上来了。可思来想去,找不到半点头绪。

    此时傍晚,夕阳西下,借着红光,荀锋瞄见不远处石拱门的模糊形状,又加快了两步,更清晰的看见石拱门上的三个字:无名镇。

    荀锋转过头,又往右手边看去。那是一条河,歪歪扭扭,从村上绕过,不知通往何处深林。再看门内,一条大路,望不见头。正中拦着一口井,石缝生青苔,怕是在此有些岁月,是镇中人吃食父母。

    游盏星步快,已经迈过石拱门,往里走去。

    正在酉时,镇中一片死寂。荀锋瞧进过路窗棂,房内无灯也无音声,瞧不见生人,单是一张木桌,桌上挂着灰尘与空无一物的碗碟。一连几户,皆是同样面貌。

    荀锋拨开垂在窗旁的藤蔓,拇指甲大小的黑蜘蛛顺着网丝爬去避阳的角落,与深处的黑暗融为一色。荀锋瞄了它一眼,忽然嗅到什么腥味,透过窗棂传出来,萦绕不去,仿佛云雾一般,牵引他看去。

    神海里忽然响起冰冷的声音:“回来,到了。”

    荀锋最后看了一眼那黑暗的房内,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只好放下垂盖的藤蔓,回身跟上游盏星,正前方的街道一片开阔,俨然伫立着一间寺庙,寺内香雾氤氲升腾,木鱼声急敲。

    他们迈进寺门的一瞬间——“喀嚓”一声,木鱼的柄,断了。

    黄袍僧人遽然高呼:“罗刹!此为罗刹!”

    游盏星面色不改,径直迈入寺内,掌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块木令,上刻红字,顺着他的手,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黄袍僧人抢回木令,蜷缩一处,喃喃自语,不敢应声。

    寺中角落站立的少年见之一惊:“游师兄!你怎么来了?”

    游盏星指了指自己的嘴,摆了摆手。

    那少年又道:“这老僧糊涂了,不认人,见谁都嘟囔,师兄莫往心里去……咦?”他忽而注意到身后的荀锋,打量两眼,指道:“游师兄,这位是谁?”

    荀锋微微颔首:“凌云巅弟子,荀剑清。”

    那少年眉峰一皱:“荀剑清……怎么这么耳熟?诶……师兄你推我做什么!”他一边拗着游盏星的推,一边又回头道:“我是九章门下弟子,姓洪,表字无期……”

    荀锋只觉得神海一震,脱口而出道:“李浮屏人在何处?”

    话毕他反应过来,这是游盏星把他当说话的媒介用了。

    洪无期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大师兄他还在路上,刚刚传讯过来,说出了些事耽搁一下……我帮你问问?”

    “不必了。”又是一句,“等他过来,怕是人都死光,花都成土,坟头草足有百余丈高。”

    洪无期大惊:“游师兄,你怎么用他的嘴说话?!”

    这次游盏星再不吱声,荀锋摸了摸脖子,有点哑哑的发痒,他咳嗽两声,跟着两人往寺后绕去。待走过了佛像,才看见这寺后有一个开阔的庭院,连着的,是起行居住的僧房。洪无期道:“师父说,‘事出无常必有妖’!绝对有问题!”

    荀锋不明白事情缘由,不好多言,只问一句:“结界可布了,四方探查过了?”

    “结界让小师姐担了,她正在后方布咒。至于这镇中所有的生人,都在这里了,余下的房子,都年久失修,也没人住。”洪无期道,“你们凌云巅好怪,不一起来,反倒分开。此行不是白晓晓了?”

    见荀锋盯着头顶出神,又说:“现在常见的结界术都是无涯门的,有金琉璃纹,小师姐的结界术是从掌门师伯那里学来的,无色无纹……”

    正说话间,只听“喀啦啦”几声瓦砾踩踏声,荀锋回头,只见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迈进来,依着门旁一摆手,竟是一壶酒。他仰头,酒就顺着喉咙咽下去,偶然偏出两滴,却全然不伤大雅。荀锋微微撇头,身后洪无期先他一步开口:“大师兄!你怎么在佛寺喝酒啊?!礼数不周!!”

    是李浮屏,长叹一口气,浊酒呼出,酒壶封了盖,在手中一抛,兜着转儿落回掌心,慢悠悠迈进中庭,目光扫过荀锋的面容,擦肩之时,正巧相撞。荀锋全未料到,不免一个趔趄,凝目蹙眉道:“这是九章门礼数?”

    “此寺中无佛,怎能管我饮酒?”李浮屏大喇喇迈着步,踏进起居僧房,拢袖摆衣,落座而言:“我九章门敬同道中人,不敬邪魔外道。游公子,这是你门人?”

    游盏星面色阴沉,竟是一言不发,只管盯着他看,腰侧银剑蠢蠢欲动,眼看就要打起来。荀锋扬首插言道:“阁下既心中道定我为邪魔歪道,我亦无唇舌辩白。只请阁下说个分明,莫将三寸之舌置我于旁门左道之地。”

    “经脉紊乱,灵力乱窜……”

    荀锋只觉这话颇为耳熟,还不等想起老医者断言,便见眼前一阵风起,左腕一紧——李浮屏竟在须臾之间近至他身侧,执掌按住他腕上脉门!一息之间,仿佛浑身经脉截断,掌上冰冷一片,只教腕骨阵痛,仿若生折!

    “这般折筋错骨之态,应是个死人。你既得死而复生……”李浮屏冷笑一声,便要贯起灵力,“还说不是旁门左道!”

    眼见他指尖灵力将要破出,荀锋当即卸力,顺其按势而伏,来回避开一次折骨之痛,是行比思疾而为之。不想李浮屏不饶他,“呦”地畅笑一声,便要紧随而来第二招。荀锋左右避不过,来不及脱手,不得不咬紧后槽牙硬挺下一击,疼痛却仿佛戛然而止,停在半空。

    他抬眼,两臂之间横贯一柄银剑,光华璀璨,月色之下勃然异彩,仿若昆山鸣玉,熠熠生辉,触之润掌。

    ——这是游盏星的剑。

    腕骨一阵发麻,荀锋被猛然震退两步,李浮屏也没好到哪儿去,勉强站住了脚,怒道:“游霄,你下了心要包庇邪门歪道?!”

    “凌云十三峰,真元二十四年有首席弟子历劫未成,重伤回归,昏迷五年。”游盏星慢条斯理开了口,却全然不是清冽的青年音线,哑如老者,仿若含沙,“他是我师兄,凌云巅杨仙君门下,首席大弟子荀锋荀剑清。诸位道兄,可还有话讲?”

    似是觉得不够,他又补充道:“有任何疑虑,我游盏星悉数奉陪。”

    此话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李浮屏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一片,半晌之后,才颤着唇,欲言而又止,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秘密。洪无期反应极快:“啊……啊对!我说怎么这么耳熟……是荀师兄啊!啊……啊对了,二位师兄先休息一夜?”

    “不必了,”荀锋答道,“我同游师弟往无名镇内去,无需他人相助。诸位道兄若是疲倦,歇息了吧。”

    此话言毕,荀锋片刻也不愿多待,即迈出中庭,往寺外去了。身经殿前,那老和尚仍旧垂头,双章捧着木牌与断了茬的木鱼柄喃喃低语:罗刹……罗刹……

    冷风席卷,荀锋肩负明鬼剑,已是有几分沉重,李浮屏方才是实打实的打算治他于死地,自然未曾留手。而今左腕阵阵发痛,半是灵力贯动,半是剑气震荡。

    身后步履声轻健,耳闻便在十步远处。

    长街寒风萧萧,极尽肃杀。荀锋无暇顾及游盏星是否装哑欺瞒哄骗他,到底心中几成计策,只因鼻头又是一阵腥气萦绕。他重新回到来时的房门前,寒风中木门“吱呀”地响,仿若婴啼。身后的游盏星猛然咳了两嗓,荀锋即回首问道:“身体如何?”

    “不妨事。”他嗓音清明了不少。

    “你咳血了?”

    “这不是血的味道,”游盏星答道,他自然也嗅见一股腥气,喃喃道,“像是鱼腥……泥腥……?这是动物身上的味道……”他喘了口气,显然不太好受,“你要进去?”

    荀锋逆着月光去看,隐隐辨出游盏星紧蹙的眉头。他重新望向黑暗深处:“我一人进去即可,借点光就是。”

    游盏星显然也没有什么可以照明的东西,从布囊中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个火折子,一甩着了,递过去。

    荀锋头一次拿这种东西:“你不会点火?”

    游盏星疑惑:“引火符也并非没有,只是易燃,拿出来这房子怕就烧没了。”

    荀锋:那种,一个响指就点个火的。

    游盏星:???

    荀锋:魔法和修仙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等荀锋摸进去,才发现这房子不仅面上看见的一点空间,正前方对着一扇门,打开时牵扯着一片散灰落下。荀锋甩了甩头,听见门口的游盏星道:“那边好像有东西,我过去一下,你一人可以?”

    “我可以,”荀锋推开木门,探头打量了一番,“速去速回。”

    脚步声消失之后,荀锋方才又向内走了两步。

    按照刚刚的说法,游盏星也是凌云巅中弟子,且辈分不低。那杨仙君,想必就是他的尊师。另外可以确定的是——在他昏迷之前,传出在外的只有“凌云巅首席大弟子”这个名号,至于什么荀锋荀剑清,大概始终都尘封在凌云巅辰峰之上。

    这种情况下,游盏星还能将他认得清楚、且替他说话,两人交情不会差。

    荀锋举起手中的火折子,澄红色的光芒擦过左侧,正映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猛然后撤,脊背狠狠撞上墙壁,灰尘翻飞。那人影也猛然后退,荀锋才回过神来——那是一面镜子。

    他深吸一口气,又呛了一鼻子灰,走近过去,终于从镜中看见自己的脸。

    很难说清这张脸究竟是否俊美,只消知道哪怕他不着道袍、不背长剑,立在人群里也是极扎眼的。身不在凡尘,喜怒却归于凡尘,像一尊小庙里最多见的泥塑。

    此刻澄红色的光映着镜中世界,如一水之隔,遥遥对望,一举一动甚而有些陌生。

    这与他记忆中模糊的五官相差甚远。

    此刻腥味却更重了几分,荀锋被熏得额角阵阵发痛,而气味传来的方向,竟是厨房。他握紧明鬼的剑柄,踏进狭窄的门内,灶台浮灰,柴草堆积,锅盖上潮湿异常,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生火做饭了。他伸手握住锅盖的把手,用劲儿一掀,却有一股力气扯着他,硬生生封死了锅盖,长在灶台上一样,打不开。

    荀锋默然,顿也未顿,拎起手中的明鬼,剑刃卡进锅盖与灶台之间的缝隙,一边压着石沿,用劲儿一撬——还是打不开。

    长死了,他总不能把这房子给点了,这事传出去,“凌云巅首席大弟子荀剑清昏迷五载,一朝醒来,火烧无名镇”,掌门不得把他挫骨扒皮,骨灰都给扬了。

    可现下也打不开锅盖,只好揣起明鬼,重新到外面去,寻游盏星再做打算。不想他前脚方才迈出院门,就见李浮屏拦在路前,见他“哟”了一声:“出来了?可带什么东西了?”

    荀锋只道“没有”,不和这家伙一般见识,便要起身去寻游盏星。

    李浮屏忙道:“诶诶,着什么急?你和游盏星是黏在一起了?他让我先领你回去,这边镇中他一人解决。”

    “他身体不适,我去助他。”荀锋睨了他一眼,“阁下若无事,请回吧。”

    “你去助他?”李浮屏乐了,“你怎么助他,回去歇吧,他多不过今夜子时便回,你这身筋骨,拖累他还差不多。”

    荀锋不语,只是盯着长街出神。

    不知为何,他心焦意乱,总觉得会出些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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