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归路
夜色路,张六右手提着战刀,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火光。
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卒一生历经战阵无数,所见过的各式装甲足有几十种之多。
只见眼前火光之下的兵卒穿着重甲,面甲严实地护住了脖颈俨然便是金帐铁浮屠的装束。
“是铁浮屠!”
四下里有人大喊了出来,众老卒心中顿时有些打颤。
这铁浮屠乃是二十年前金帐一朝最精锐的军队,浑身重甲覆盖,连马匹都武装到了眼睛。
即便是当初北伐,碰到这些铁浮屠也是让人极其头疼。
张六的心中一片冰凉,步卒对铁浮屠,必然是无人生还的结果。
但没有一个老卒后退,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那由远及近的火光,心中逐渐变得冰冷。
“死战!”
有人先喊了一声,其余的老卒纷纷响应。
“死战!”
黑夜里,位于众人前列的老卒忽然半蹲了下去。
“起!”
待到那铁浮屠靠近,后排的老卒们几个箭步,而后踩着袍泽的身体高高跃起。
他们拿着的战刀大多是为初代北伐军特制的唐刀,而反观这一队铁浮屠张六却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金帐的铁浮屠除了重甲还有一个闻名天下的特点,那就是铁浮屠甲士们手中的弯刀。
金帐铁浮屠用的是专为骑战而锻造的马刀,其比一般的马刀长些,在开刃处有一个醒目的弧度。
而眼前的铁浮屠手中并没有金帐马刀,火光中,张六一众人赫然看到了他们手中拿着的长矛。
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在草原上,从古至今都很少用到矛这类兵器。
如眼前这般的长矛,当今天下只有一支军队会用。
想到这里,张六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而后豁然开朗。
这哪里是什么金帐铁浮屠,分明就是大宁派来灭口的先遣队。
那跃起的老卒在空中用自己的战刀格挡着“铁浮屠”的长矛,近身过后再将战刀送进敌人的胸膛。
但很快,那一队队跃起的老卒们落回了地面。
那些火光下的骑兵很快反应过来,挥动着马鞭对着一众老卒一顿冲杀。
张六因为身体残疾,被袍泽们护在了身后。
但在骑兵如同闪电一般的攻势下,躲在袍泽身后显然不是什么有效的法子。
于是张六俯下身,几个翻滚缩在了一个土坡的背风面。
张六的胸膛剧烈地喘息着,他的耳边不断传来袍泽们的怒喝和惨叫。
深夜里,铁浮屠的火光点燃了草地,整个天地顿时变成了一处生动的人间炼狱。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张六却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跟着北伐军看到金帐草原的一幕。
那时候,将军一声令下,兵卒便个顶个地冲在前面。
在两军交战的瞬间,人就像割麦子一样一片片地倒下。
但从前年轻的张六来不及想那么多,唯一支撑他的只有生存的本能。
“咚!”
一个老卒被那包裹着铁甲的战马撞的飞了起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夜幕里格外清晰。
他就落在了张六藏身的土坡前面,那老卒的脸上全都是鲜血。
他看着张六,而后颤巍巍地说出了两个字。
“快跑!”
尽管语气很轻,张六却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急切。
说完这两个字,那浑身骨头已经寸寸断裂的老卒便永远离开了人世。
张六的头皮嗡的一下就炸开了,他并不惧怕死亡,这一生他已经见过了无数的战阵。
愤怒,张六感觉到了莫大的愤怒。
“老子跟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拼了!”
他没有再藏身,只见张六一跃而起,对着那来回冲杀的铁浮屠挥刀砍去。
很快就有一个骑兵注意到了他,那骑兵面甲下的眼睛定了定,而后迅速向他冲了过来。
张六的眼睛之中一片血红,此时,就算是一命换一命他也会毫不犹豫。
但一切并没有按照他的设想,那骑兵甚至没有举起长矛,只是不动声色地撞上了他的身体。
“咚!”
又是一声闷响,张六的身体被撞飞了出去。
战马的甲胄迎面撞上了他断臂的身侧,张六顿时感到了一阵剧痛,立刻便晕死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张六感觉到身体上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
身上的剧痛几乎让他难以忍受,睁开眼睛,张六发现现在依旧是深夜。
草原的深夜是寒冷的,但张六却并没有感觉到。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流淌,于是用力地抬起头。
那是血,袍泽温热的血流淌在他的身上,为他隔绝了草原深夜的寒冷。
张六感到胸膛一阵剧痛,显然是肋骨断了。
幸好撞上的是老子的断手,不然我就交代在这了。
他心中这样想到,尽管知道自己的袍泽都已经死光,但还是感到了一阵悲凉的庆幸。
站起身来,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卒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一地的尸体。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一起喝着酒,议论着回家过后的日子。
现在,虽然还是身在一处,但却已经是天人永隔。
张六的心中像堵上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他有些想哭,却再没有了哭的力气。
打了一辈子仗,眼前这样的情形,张六已经见过了无数次,他的心早已经麻木,再也哭不出来了。
这个幸存的老卒抬头看着挂在天边的明月,心中思忖起了自己的去路。
他捡起了战刀,又从袍泽的身体上拿了些水和食物,便打算离去。
张六想把自己的袍泽埋起来,好让他们入土为安。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于是只能为袍泽们升起了一团篝火。
“老兄们别怕,六子会给你们报仇的。”
他看了眼南方的山脉,心中感到了一阵的酸楚。
他为大宁卖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怎能让人不唏嘘。
张六翻找着这片战场,终于从一个“铁浮屠”的身上找到了一封来自明都的家书。
明月下,这个可怜的老卒最后看了一眼南边自己的故乡,和故乡之外永远留在草原上的袍泽。
叹了一口气,张六一瘸一拐地向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