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敌袭
岳青发出了几声凄凉的笑,落在这大雪初化的春日显得十分寒冷。
他看着眼前与他年纪相仿的三九,心中一时间产生了些许悲凉。
其实自己和眼前此人,甚至是那位远在明都的宰相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天下纷争来去,他们早已经站在自己无法选择的位置上。
岳青叹息了一声,而后说道:“回去告诉高相,待我理清北境剩余的军务,便返回明都。”
三九少见地露出了笑意,站起身来对着岳青行了一礼。
于是整个天下就在这样有些诡异的氛围里暂时陷入了宁静。
南到曾母暗沙,北到金山脚下,整个天下都没有一处战火。
这样的时刻无论放在那个朝代都是十分罕见的。
但只要对朝堂之事有些耳闻的人都知道,这不过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草原在落日下变成了一片金色,金帐草原历经了近千年的更迭与传承,在今日却成了大宁的马场。
北伐军来到这片土地已经整整十余年,因从未破坏民生,才得以在草原上长久立足而不动乱。
而今战争结束了,岳青便接受了将北伐军重新整编以及以大宁内军换防北伐军的命令。
这换防的第一站便是这金帐草原的旧都铁木。
都城的名字取自于草原历史上那位唯一的半神铁木真。
曾经,这位拎着马鞭的半神带着草原铁骑一举打到了西天基辅。
而今时过境迁,但铁木城的斑驳与高大依旧诉说着那遥远的传说。
徐望州带着铁木的两万将士站在草原的晚风里,他们等待着朝廷派来的新军。
风从日落的地方吹来了草地的味道,将士们的眼光不由得有些湿润。
二十年,多少男儿变成了老翁,多少英雄化作了枯骨。
岁月早已经将这些原本天南海北而来的军卒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家庭。
在夕阳将要落下的那一刻,他们等到了换防的新军。
两军逐渐靠近,却给人以截然不同的观感。
大宁的新军这边大多是年轻人,他们的眼神锐利而轻浮。
而北伐军自打下了铁木以后,便将此地当做了老兵的去处。
他们的神色之间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冷酷。
老卒们注视着前来的新军,一时之间整个草原安静地只能听到风声。
这些新军平日里虽然训练有素,但毕竟没有真刀真枪地见过大仗。
此时被眼前这些战场捡回一条命的杀神们注视着,顿时有些两股颤颤。
新军之中走出一个老宦官,他颤颤巍巍地走出了人群,来到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上。
摊开那青玉色的帛纸,宦官迎风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奉天承运!”
在场的大部分老卒的神色顿时恍惚了一下,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是穷苦出身,此时是今生第一次见到圣旨。
皇帝诏曰,北伐二十载,今天下大定,四海安宁。
召北伐军旧部回归故土,安享天年。凡战时有功者,皆重赏!
晚风里,老卒们的眼眶有些湿润。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终于在这一声圣旨之中结束。
甚至没有等到次日,他们拿着已经收拾好的行囊,向着故土出发了。
“日头落山坡诶!”
“万里归家人诶!”
不知是谁在人群之中唱出了中土之地民歌。
在那苍老嘶哑的声音里,这歌谣显得十分凄凉。
张六也放声唱着歌谣,他的破锣嗓子根本不懂得什么平仄声调,只是一个劲地跟着众人乱喊。
张六是北伐军中最早的一批兵卒。
当年他跟着大将王翦一路越过了雪风山脉。
而后,在岳青点名要几百死士杀穿可汗近卫时,张六提着刀便跟了上去。
这一战,他骑在马上,提着刀跟那个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年轻人一阵冲杀。
几百号人冲了进去,到头来只有几十号人回来。
张六倒是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因此也丢了一条胳膊。
他可谓是打了一辈子的仗,年轻时在先帝和王翦的统领下将中原尽数收入了大宁版图。
在丢了一条胳膊以后,他便被安置在了铁木又度过了十余年。
夜色沉了下来,老卒们在原地放下了毛毡。
他们在夜色里升起了篝火,又有人弹起了胡琴。
二十年的奔波,他们对脚下的这片土地早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不用站岗,也不用警戒,老卒们干脆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马奶酒痛饮起来。
张六看着柴堆火焰上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肉,嘴角已经流下了口水。
“六子,你都多大岁数了,吃起饭来,还像个孩子似的。”
此言一出,周围原本各自忙活的老卒们顿时大笑了起来。
张六的脸色有些发红,而后反驳道:“你懂个屁,能吃是福!”
众人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顿时笑的更加猖狂起来。
看着袍泽们的笑,张六忽然叹了一口气。
“要是那些留在这里的弟兄也能跟我们一同回去该多好。”
此言一出,人群的大笑像是被突然盖上了一个锅盖一般戛然而止。
留在这里的人就是死在战场上的北伐军。
整整二十年,北伐军流了无数条性命在这片土地才换了今日的天下一统。
老卒们吃着肉喝着酒,享受着这从前只有梦里才能梦到的时光。
就在张六酒足饭饱已然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却在远处看到了一片火光。
他揉了揉已经有些老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黑夜里,那成片的火光却显得越来越清晰。
“敌袭!”
一时间,张六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一众老卒也有人发现了异常,虽然已经喝的迷迷糊糊,但多年驰骋沙场的意识还是让他们拔出了战刀。
那火光逐渐靠近,众人耳畔都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
是骑兵!张六的心中顿时沉了下来,很显然,这是有人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挥动了两下空荡的袖管,而后说道:“列阵!”
没有盾牌,这些打惯了仗的老卒如从前一般列好了步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