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师 父
“那个坏人，他是会使用尸气的吧，他为什么没有变成僵尸？他为什么没有死？”檀不笑低声问道。
韦千寻冷哼道：“只是使用。他自身产生不了尸气，他又哪敢让尸气灌自己的体？”
檀不笑气道：“那他就给别人灌体吗？别人做错了什么？”
南宫乾暗自点头，这小徒弟家教极好，心无恶念，此时正是良好的教育时机。他挥手掣出一杆小旗，插在郑南的遗体旁边。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不笑啊，你要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人草菅人命、包藏祸心，你日后若是遇见了，一定不要心慈手软。”
看了一眼郑南，南宫乾又说道：“我已护住他的遗体，一会儿带他出去，为他寻个好地方下葬吧。咱们先下去检查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檀不笑泪眼汪汪：“师傅，他不是西坪人么，我们送他回老家，替他找回公道吧。”
“你若有此心，可自己去做。”南宫乾淡淡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已如此可怜了，你为什么不能帮帮他？”檀不笑问道。
南宫乾叹气，缓缓说道：“第一，我和你大师兄有要事在身，要不是你修行出了岔子，我们不会来。第二，他所说只是他一面之词，我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查明真相势必会耽误我们的时间，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确定要做到如此地步么？第三，你看下面，还有不少人，我们是不是还要确认他们的身份，一一送他们回家，替他们主持公道？”
“我也可怜他们，可人的精力和时间是有限的，我能做的，只是查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或他们有什么图谋，然后将结果上报给宗门，给大燕的执法者，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了。”南宫乾用冰冷的语气说道。孩子能有此心，是善良的表现，但无节制的善良必然害人害己。天下之大，可怜的人多了去了，顺手为郑南下葬已是仁至义尽。南宫乾和韦千寻要上报吒舞案的线索和推断，圣洁仙子的事情也十分重要，还有发生在这里的活人炼尸之事，这背后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计划，如果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还会有更多的人遇害。总不能因为这个可怜人刚认识，就耽误他师徒的时间，因小失大吧。
对于小孩子来说，这是个艰难的过渡阶段。他们懵懂的善良还不懂得适度和拒绝，但南宫乾不会抹杀他这份善念，因此他说檀不笑若有心，可自行去做这件事情。这世间人人皆可修行，总少不了些大恶之人获得强大的武力，造下无边杀孽，有人擅诛恶首，有人擅抚慰创伤，有人擅求取真相，也有人擅护持一方。他南宫乾不是无所不能，有一份能诛邪除恶的本领就够了，善后主持公道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檀不笑也要认识到，他的善良应该用在什么地方，不要因为泛滥的好心，反而对自身造成困扰。
“大燕那么大……我都不知道西坪在哪……”檀不笑迷茫着说道，说到底他虽然早就注定和南宫乾有师徒之缘，可他真的见到并认识师傅和大师兄，并不比认识郑南早多少，他凭什么要求两个刚认识的人为另一个刚认识的人做事呢？若是没有气运纠葛，他们也不会来到这里，郑南的命运甚至可能更悲惨，被转化为僵尸，浑浑噩噩的死去之后也不得安宁。也正如南宫乾所说，他所说的有几分真实？！若是有朝一日真去了西坪，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到时又该怎样做呢？
很多时候做事要懂得适可而止，求个心安就够了。郑南已去，下面却说不定还有活人，起码那位和檀不笑气运连结的，应该就不会死。于是他抬起头，看向了南宫乾，目光坚定地说道：“师傅，我们下去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黄眠这时出声道：“是明觉楼下的那批奴隶，囚笼的制式规格都没错。那里鱼龙混杂，买卖都不透露信息，应该查不出来谁是买家。”
檀不笑心又是一颤，他是土生土长的亢城人，此前郑南说他被送到亢城为奴，他便心有疑惑：奴隶和家中的奴仆婢女是有很大区别的，奴隶没有人生自由且被任意驱使，奴仆婢女却更多和主家是雇佣关系。亢城竟有贩卖奴隶的地方？而听黄师兄所说，这买卖之所竟然就在明觉楼下？看师傅师兄也一副了然的样子，檀不笑只觉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郑南同样表达了对奴隶市场的惊讶，不敢相信在大燕还有这种地方，更别提刚满八岁的檀不笑了，奴隶一词似乎早就脱离了普通人的视野。亢城因为贸易，多少年都不生战事，檀不笑这样的新生代对于战争的残酷和世间诸般丑恶几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要去一个大家都说很厉害、前途光明的大宗门学习本事，没想到第一天晚上，就经受了如此这般的洗礼。
三位成年人并不知道小孩子在想什么，他们带着檀不笑，飘飞落到地下空间的地面上。南宫乾掐诀念咒，设下重重禁制，控制住这九座囚笼中的僵尸。他早就将消息传递了出去，不久后就会有五行宗的其他巡查人员来到此处，到时他们可以安全的排查这些人生前的身份，为他们祛除尸气平静地下葬。韦千寻则一边和盘旋的蛟龙沟通，一边用其他手段探查，很快就发现了几个隐藏的洞口。
这些洞口是那幕后之人日常使用的，他穷凶极恶阴损毒辣，不仅设置了大量的伪装和禁制隐藏洞口，还在附近铺设了数不尽的陷阱，看得檀不笑心底生寒，哪有正常人在自己身边也搞这么多陷阱的？得亏是南宫乾修为高深，艺高胆大，就连大师兄，都好几次差点受伤。那些洞口连接的空间里，明显存放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师兄光是汲取的尸气瓶子，都在地上摆了一大排了，发现的炼成的僵尸，也达到了二十具之多。
终于，南宫乾再一次从某个洞口钻出来的时候，他怀中多了一个活物。那是一个满脸惊恐、瑟瑟发抖的男孩，还没檀不笑大。他的身上草草披着一块污黑破布，遮不住他身上密布的伤疤、坑洞和血痕，这个孩子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檀不笑担心地看着他，害怕他像郑南一样，突然就逝去了。
黄眠忽然掐了个诀，口中念道：“闭目塞听。”小男孩当即头一歪，昏昏沉沉地睡去。黄眠这才低声说道：“我知道这个孩子。”
顿了一顿，黄眠说道：“这个孩子，是牛婉君送过来的。”看着南宫乾檀不笑二脸迷茫，黄眠接着解释道：“牛婉君是近来横空出世的一位魔道。相传她本是一名村妇，颇有几分姿色，被个不长眼的纨绔看上，那人动手打死了她丈夫，她却被高人所救，暗中修行了二十余年，前些日子学有所成，灭了那纨绔全族，只留下这个孩子送到亢城，言称要卖家将他置于高台之上，示众百日才可卖出。我故此而知此事。”
檀不笑忍不住道：“她只找那纨绔报仇不就得了，为什么要灭人全族？都灭人全族了，怎么还留下活口，不怕他长大了回去报复她吗？”
黄眠耸了耸肩，道：“我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正说着，韦千寻从另一个洞口处钻了出来，他干净的脸庞和衣袍像是被烟熏火燎了一般，弄得脏兮兮的。他双手托着盘碎成渣的黄黑色的东西，来到众人面前，一眼就看到了南宫乾怀中的那个孩子，他微微点头，说道：“就是这个孩子，和小师弟气运纠缠。”
韦千寻将手中盘子端给众人看，然后说道：“我刚才进的那个洞中，发现了一些玉简。这里原本应是制造尸祸，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结果发现了这个孩子，尸气不入五毒不侵，于是对他展开了一系列的折磨和探究，想要发掘他身上的秘密。”
檀不笑惊讶道：“啊？！他这么厉害？？我怎么会和他气运相连呢。”檀不笑仔细看向这个孩子熟睡的小脸，丝毫不觉得自己和他会有什么联系。
韦千寻道：“气运这东西，变化莫测极难解读。这孩子气运凝实，如山如川，日后必是人中龙凤。此时经受磨难，自会逢凶化吉，这不就借着你将我等唤到此处了吗？”
“原来如此。”檀不笑啧啧称奇，这小子比自己还小，也不像修炼过的样子。居然能不惧尸气，五毒不侵，再想起黄师兄所讲的他的身世，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这世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非曲直，难以评说。反正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出将人炼成僵尸、灭人全族的行径，檀不笑这样想道。
五行宗的巡查队效率很快，不多时就来到了此地，顺着韦千寻开辟的地洞来到了众人面前。南宫乾将抓住的那人、郑南的尸身和地下空间中获得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孩子一股脑交给了巡查队，这里的禁制陷阱都已被他师徒破解，基本没什么危险了。审讯及后续的其他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巡查队会将得到的信息汇总，上报给宗门，宗门再做出判断，同时发布任务，来解决这些事情。
南宫乾师徒三个和黄眠则又坐在巨龟的背上，开始返程。南宫乾叮嘱道：“你才刚刚开始修行，对灵觉的掌控不够，而且你还要继续修行五识法，开放灵觉会影响你的修行进度。因此稍后我会将你的灵觉完全封住，你和黄眠继续原本的进程。我和你师兄，在五行宗等你。”
经历了这一晚乱七八糟的事，檀不笑沉默了不少，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消化，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喧哗，白天走了一整天，如今也月上中天了，他却没有丝毫困意。头脑像一团糨糊，他干脆闭上眼睛，开始搬运周天。看到他这个样子，三位成年人不约而同露出了笑意，这孩子蛮坚韧的嘛。
将黄眠檀不笑送回原处，南宫乾动手封住了檀不笑的灵觉。他有预感，这孩子在路上，就能冲破他的封锁，觉醒五识法的相关神通。此次吒舞圣阳之事，也着实令他意外，收了个好苗子当徒弟，引出了圣洁之事，这期间的收获和方才发现的炼尸之事，反倒不怎么重要了。来之前，掌门师兄勇霸曾言多事之秋，那是他要操办择徒大典一事。此刻南宫乾却感觉，这才是多事之秋，不然为什么自己只是出来一趟，就连着发现颜如齐、檀不笑和刚才那个孩子这样的良质美材？他们都出现在亢城，思梦真人不远万里也要让圣阳仙子过来将颜如齐收在门下，她是不是算到了什么？对于思梦真人和南宫乾这样精于爻卦卜算的人来说，这种扎堆的情况无疑是一种提示，绝不是什么偶然的巧合，除了回去述职，南宫乾也准备回去好好的收集一些资讯，算上一算。
这种心血来潮般的感应也让南宫乾做出一个决定，他不准备和任何人说。他原本已是半只脚踏上了道果之位的资深修行者，如今他决定暂缓自己修成道果的进程。到了那个境界，他行事会有诸多不便，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教导这个小徒弟。韦千寻拜在他门下的时候，已是年轻修行者的翘楚，季玄子做他徒弟的时候，垂垂老矣刚刚续命，他们都不是孩子，教导起来不费什么力气，这让他并没有多少做师傅的感觉。师傅师父，如师如父，这对南宫乾来说同样是一个契机，他偷过自己师傅的灵丹被罚面壁三十年，他曾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夜帝王，也是现在令无数人头疼的南宫乾。
可他从来没有，好好做过师，做过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