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尸生人死 道心相依
日后时常观察小师弟的气数变化，说不定能钻研出其中奥妙。眼下却不是好时机，更何况，在小师弟面前显显眼，日后也好交流嘛。因此在和师傅眼神交流之后，韦千寻浑身一震，再次释放出猛烈地狂风，他要尽情地出手了。
一道道颜色各异地气流跟随着狂风，迅速蔓延开来，韦千寻就像一颗漏风的气球，源源不断地排出体内的积累。气球里的空间似乎是无限的，根本看不到他的体型有所缩减。狂暴的气流迅速地冲刷着原本的环境，将此地原有的布置一一破坏。
嘎！地下传来诡异地响动，随之土壤开裂，一只只腐烂的、生满各色长毛的手臂猛地探了出来，然后是大半个身子，只是几个眨眼间，近百个僵尸就破土而出。之前那人，只是被尸气浸染了半个身躯，这些僵尸却不同，都是货真价实的怪物，个个躯体完整、臭气熏天、毛发颀长，就是放在南宫乾眼里，也是养得极好。和檀不笑在小说中读到的不同，这些僵尸行动迅捷，毫无滞涩，绝不是普通的僵尸！这次他根本没有考虑，一把抱住南宫乾的大腿，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师傅。
南宫乾摸了摸檀不笑的头，示意他看向大师兄韦千寻。只见韦千寻低喝道：“变！”他先前排出的那些气，三三两两地聚合起来，几番融合，就造就出一大批气体仙鹤、老虎、野猪之流，纷纷冲上前去，和僵尸捉对厮杀。毕竟本质都是气，这些气体野兽很不禁打，通常十来只才能拼掉一只僵尸。但架不住韦千寻一直在释放狂风和气，而且被打散的气体野兽，几个呼吸之后就聚合成另一种野兽，反倒越打越多，压得僵尸节节败退。
不仅如此，韦千寻还有余力冲刷被击败的僵尸躯体和残肢，避免他们突然行动或是爆炸。眼见着这种攻势也不起作用，幕后之人终于现身了，他全身隐藏在破烂的灰色袍子之中，身上散发出腐烂的臭气。他伸出一只灰白的、毫无生气的手指，点向了韦千寻，从他的指尖，飞射出一颗黝黑的小球。
韦千寻立刻觉得毛骨悚然，那小球似慢实快，一时间竟避无可避。修行、操控尸体的修行者最喜欢将尸骸引爆，造成大范围的破坏。韦千寻倒不担心师傅那边会受到波及，因此他尽可能地聚拢身边的气流，将自己护住。没想到那小球噗地一声炸开，想象中的打击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张黑色的大网从中迅速张开，将韦千寻扣在其中。再看那人，哪里还有踪影？
自始至终，只有韦千寻一人在出手；黄眠使用了些符箓，看不出深浅；幕后之人并不觉得檀不笑能躲开自己的骨矛，但他还是躲开了，而且一直也没有从他这突破的机会；韦千寻就已经给他很大压力了，而南宫乾更是一副轻松的姿态。因此这幕后之人，方才的出手根本不是为了战斗，他早已萌生退意，并不想和这伙人缠斗。他那小球气势十足、威胁很大的样子，不过是掩护他逃跑的伪装罢了。
想通了这一节，韦千寻有些气恼，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防御。这就是惯性思维了，以往遇到的修行操控尸体的修行者，引爆是常规手段，因此他一直维持着冲刷的手段。此人估计也是见没有机会，又试探不出底细，因此根本没想着引爆，而是困住对方方便逃跑。韦千寻反思着，这类人最擅长的手段都被我克制了，他不跑干嘛？
当然他肯定逃不掉。在他没现形的时候，南宫乾就知道他的位置，发现他要逃跑，南宫乾啪地打了一个响指。不过当下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过了一阵，韦千寻已经解开网的束缚，收拾好了心绪，正往南宫乾三人处走的时候，南宫乾身前的地面，噗地钻出一坨黑漆漆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蜘蛛一般，有着长长的肢节，正中的部分如黑泥一般脱落，露出一个人的头颅来。那人须发皆白，头尖而长，耷拉着眉眼，嘴唇薄且紫的发亮。韦千寻来到近前，绕着这人和这坨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蜘蛛怪物转了两圈，问道：“师傅，他这养尸和驭尸的本领，不似野路子，莫非……？”
南宫乾点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巧回去述职，可一并上报给宗门。去看看那个可怜人吧，逃得过此劫，他怕是时日也无多了。”
韦千寻点头，几人来到先前被南宫乾定住，又被韦千寻冲刷尸气而晕倒的人面前。韦千寻蹲下身子，为他施展治疗手段。南宫乾则双掌连拍，布置新的禁制，这些禁制作用在这人身上，一是防止可能的变化，二则是为了隔绝痛楚。这人半边身体被低浓度的尸气长时间浸染，又被韦千寻短时间内大量的祛除，状态极差，若是不隔绝掉他的痛觉，可能一清醒过来就被活活痛死。
师徒两个默契十足，不一会这人就睁开了眼睛。他用完好的那只眼睛扫视了下周围，幽幽说道：“看来我还活着，真真是……难能可贵了……”
“你是何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韦千寻指了指身后的怪物蜘蛛，“你可认识这个人？”
那人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惊讶地发现并没有不适感。他缓缓地转头，将周围的情形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名郑南，大燕西坪人士。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也不知道……”
他面露难色，思索了一阵才说道：“罢了罢了，也没什么说不得的。”他的身躯微微颤抖，透出一股萧瑟之意。
“我略通些医术，不算高明。平日里也只是管些头疼伤风，以此糊口。前些日子，有一人寻我看病，只是寻常病症，和平日里一样给他抓了些药。不想第二日，此人贪杯，跌死在花柳巷子之中。他家人有些势力，偏不服此等死法，不仅抓了唱曲儿的歌姬，还把我牵扯其中，言说是我等合谋，害了他家人性命。在官府之上，我等数人禁不住拷打，只得认了。便被送到亢城，为奴为婢。”
顿了一顿，郑南接着说道：“没想到亢城地下，竟有那么大的奴隶市场！燕王大人是怎么想的，能准许这种事情发生？我等被关在那里，不见天日。忽有一日，有人将我们和其他人一同买下，使出、使出神……妖魔法术，将我等移过一道光门，我便在此地了。”
郑南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身体颤抖地更厉害了。他眼神涣散，低声说道：“我没见过这个人，是他把我们买下的吗？我们应该是被关在地下，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半边身体逐渐僵硬……腐烂……直到方才。我突然被挪到了地面之上……”
“你们……是来救我的吧？！”郑南希冀地问道。
“放心吧，我们是五行宗的。”南宫乾一指韦千寻，道：“这位就是巡查使，你得救了。”
郑南瞪大了眼睛：“诸位竟是大道宗的神仙？您……您就是巡查使大人？”他强撑着，跪在地上，央求道：“求求您了，和我一道的还有十几个奴隶，您……您救救我们吧！”
韦千寻和师傅对了个眼色，这才对郑南点头说道：“莫急，我等就是来救人的。”
原本笼罩在此处的大阵已破，尸气也被韦千寻清理的差不多，就是檀不笑也能隐隐感应到此地的气息重新开始流动，更别说韦千寻了。韦千寻凝神探查了一番，向众人点了点头，然后从大袖中抖出个瓶子来。韦千寻小心翼翼地拔开瓶塞，将一团暗黄色的、黏乎乎的东西引导出来，然后给檀不笑解释道：“这是地气，是土地山川所赋的灵气，妙用无穷。”
然后，大师兄并指成剑，借助地气施展道术。他口中念念有词，檀不笑侧耳听去，这大师兄说的是：地母娘娘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中正调度，以治四方。檀不笑正疑惑这地母娘娘又是何人，就觉脚下的地面微微颤抖，那感觉，就像一个人刚刚睡醒，在舒展筋骨。只是两三个呼吸，眼前的地面忽然开裂，钻出一条金光灿灿的蛟龙，蛟龙飞至半空转了两圈，噗地又径直飞回自己钻出的地洞。韦千寻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大家跟上他的脚步，然后率先跳入地洞之中。
檀不笑毫不犹豫，跟着大师兄跳了进去。两人相识还不到一晚，这位大师兄却已展露不少神通手段，看得小小孩童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就能盘膝修行。有心要多见识见识，心中也无多少惧怕，嗨，若是连身边这些人都处理不了，他一个小孩儿又能干什么？故此有恃无恐。地洞并不深，而且落脚处泥土松软，跳下来也不会崴脚。眼前是蛟龙开辟的一条地道，每隔不远，就有一片龙鳞，提供些许的光亮，韦千寻正大步向前走去，檀不笑连忙跟上。
蛟龙开辟的地道有许多垂直向下的路段，为了防止塌方，整条地道呈现阶梯状。幕后之人之前挪移出郑南，是为了吸引视线，因此众人本就在大阵边缘之处，此时也算是前往大阵的正中心。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韦千寻忽然停了下来，侧过身来等待。
“怎么了？”来到近前，檀不笑发现原来是个不小的地下空间，他师兄弟两个，正站在这片空间边缘被蛟龙开辟出的入口上。那只蛟龙金光黯淡了不少，正在这片空间的空中盘旋。地下空间里是有光亮的，在四下的石壁上，有不少的灯座，上面发出幽幽的、清冷的银色光芒。也让檀不笑看清了，地下空间之中，摆的方方正正的九座囚笼。
囚笼中的人已经完全被尸气浸染了。檀不笑见过郑南之前的样子，也见过幕后之人操控的僵尸，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他们的状态。他们的毛发还不够长，通体青白，散发出腐烂的味道，一个个呆立在囚笼之中，目光呆滞，不时发出莫名的嘶吼。檀不笑抬头看向韦千寻，问道：“大师兄，他们不能恢复原样了么？”
“没救了。”韦千寻摇头，“他们是活着的时候生生被尸气灌体炼制成的恶尸，积累的不甘、痛苦等负面情绪太大，恶念更重。要不是操控他们的人已被师傅制住，现在就已扑上来攻击咱们了。他们已经死了。”
后面，黄眠在前，南宫乾在后，将郑南包在中间，三人也来到了洞口。郑南只是低头扫了一眼，就痛苦地痉挛着栽倒在一旁，他大张着口，口水在他的唇齿间连成了线，却没有声音传出来。檀不笑见他可怜，忍不住想上前安慰他一下，却听南宫乾说道：“别去，他正在经历十分艰难的一关，这对他至关重要，不要干扰他。”
郑南蜷成一团，浑身筋肉不自然地抽动着，短短几息过去，他忽然瘫软下来，眼神失去了神采。南宫乾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师傅，他…他怎么了？”檀不笑颤抖着问道。
“死了。”南宫乾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早就经受了太多的痛苦，若是像他人一样，也许痛苦还能少点……他身上那一半一半的情形，其实是他坚定的意志、求生的渴望和鲜活的肉体共同铸造的奇迹，可这也意味着他承受的磨难要远超下面那些人。他方才和咱们说话能保持清醒，已是极为难得。被咱们救下之后，他又看到此番场景，回想起了他的痛苦，刺激了他。”
“可惜了。他若是能承受住这生死间的大恐怖，精神又不崩溃的话。日后成就不可小觑。”
“成就？！”檀不笑瞪大了眼睛，“那他不跟咱们下来，不见到这些东西，不就不会会想起这些痛苦了？他不就不会死了？！”
南宫乾摇头：“你想的简单。他能活到现在全凭顽强的意志和你师兄护住了他的心脉。虽然冲刷掉了尸气，但他的肌体仍旧在不可逆的衰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自己滋生尸气了。想要活下去，他必须要直面这种痛苦，别人帮不了他的。下不下来都没区别。他就是留在上面，就不会想起经受的痛苦了吗？”
“您也救不了他们吗？”檀不笑只觉心中堵得慌。
“我又不是神仙。”南宫乾摇头，“就算是神仙，也就能让他多活个一时半刻罢了。”
檀不哭道：“不对……不对。你不是说他能承受住，日后成就不小么。他又不是神仙，为什么承受住就能活下来？”
“你这话说的。”南宫乾挠了挠胸脯，“那能一样么？自己和别人差别很大的。比方我教你本事，我说完你就能会吗？你得自己理解还得练习，融汇贯通才行。我能阻止他肌体的衰败，可他无法直面这种痛苦，一样会精神崩溃而死，灵魂都会因为这种痛苦而粉碎。这跟神不神仙没关系，重点是，他自己战胜了痛苦，才能避免自身的死亡啊。”
沉默了一会，檀不笑声音干哑地问道：“听您的意思，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
“有的，这是生命的奇迹。”
小小少年初离家门，第一晚就遇到如此事件，相比于诸般道法的神奇，似乎郑南的死亡更震撼他的心灵。郑南被师兄冲刷干净尸气，能和大家交流对话之时，檀不笑何曾想过，只是半炷香时间，这个陌生人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间呢？他身上还背负着不平事，是否还有人会为他伸冤？人怎么就这样草率的死了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经受得住这种痛苦？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落入这般境地……自己能活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