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千里之行 始于足下

    “黄师兄，我能不能先学那种能把东西藏到袖子里的神通？”檀不笑哭丧着脸说道。

    黄眠捂着嘴，一边笑一边摇头。“那东西哪是那么好学的，到了终点你也学不会。倒是你祖母说的不错，负重有助于你练成你父亲的那个法术。”

    这二人此刻正站在一处驿馆门外。黄眠穿着一身朴素的麻布衣裳，腰间悬着一把虎头大刀，显得清爽干练。檀不笑却背着相对于他的体型来说十分巨大的、红绿相间的包裹，胸前挂着牛皮水袋，腰间悬着各色的小玩意。

    此时距离天地学府的开院大典已有数日。颜如齐最终还是决定拜入圣阳仙子的门下，不日就将展开修行。檀不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想要和如齐妹妹一起玩、长久玩，就得努力修行，自己要是学会了飞天入地的本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愁见不到如齐妹妹嘛？更何况，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下次见面可不能被如齐妹妹看扁了啊！

    家里是万分的同意檀不笑拜入五行宗。开玩笑，那可是世间顶尖的大势力，还就在家门口。亢城绝大部分势力都是五行宗的下宗，别说亢城了，就是大燕的王室，也有不少人在五行宗修行呢。这样的好事，哪有不去之理？颜如齐和阴阳道那是另一码事，她是大燕人、亢城人，去往阴阳道无异于背井离乡。这么小一个孩子，颜家肯定不放心啊，要不是圣阳仙子声名在外，就是颜如齐再怎么想去，颜家也不能同意。

    得知檀不笑同意上五行宗，黄眠便来到了檀家。顺便见到了他那双胞胎弟弟，和他们的祖母。檀不哭果如坊间所说，和哥哥长的一般无二。耳下项上之处，横生七道鳃纹，微微翕动；穿着鞋子看不见脚掌，手掌掌指之间确有薄如蝉翼的蹼；听说此子已被珍异阁的一位殿下看中，得授妙法，黄眠如今看来，此言当是不虚。那檀不哭见黄眠盯着他看，便转过头来呲牙一笑，他的牙齿都是尖的，像是两排锯齿，合拢时严丝合缝，看的黄眠啧啧称奇。

    这兄弟二人的祖母给黄眠留下了更深的印象。这位老妇人穿着朴素，和市井上的凡人老妪没什么两样，一样的老眼昏花，一样的絮絮叨叨。然而她的言语中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得知两个孙子都被高人看中，老妇人早早就开始了准备。操心他们的衣食住行，操心他们的身心健康，她在家中不停的翻找，将她觉得孙儿用的上的东西都打包起来。一边整理，一边找机会对孙儿们叮嘱。这位老妇人过去绝对是位强大的修行者，她的每一句话都是一道残缺的禁制，随着她的言语附着在檀姓兄弟身上。黄眠来到檀家的时候，这个过程已经接近尾声，当老妇人和檀不笑挥手作别的时候，黄眠惊讶的发现，檀不笑身上的所有禁制精妙地结合成一个整体，运转如意，生生不息。这可不是一般的手段！怪不得这小子年纪轻轻，识得许多文字，看来是家学渊源。只是不知他那父亲，人称雷龙的，怎么好像不识几个大字儿似的？

    离了檀家，檀家人一路相送，便来到此处驿馆。五行宗在万壑山脉深处，这里是进山最近的一处驿馆了。世间之人皆可修行，想修行更高深的道法，向往神仙生活的修行者不知有多少。每日来到此处的人多半都是为了求仙问道，像黄眠和檀不笑这样的扮相，实在不算特殊。黄眠本是兵林铺的掌炉，技艺精湛道法高深，一身的家当物件都存在特殊的地方，因此两手空空，轻装上阵。檀不笑不过小小孩童，就算家学渊源，也没什么手段处理身上的包裹负重，哭丧着一张脸，唉声叹气。黄眠注意到，他身上的禁制已经隐没在肌肤之下，几乎看不到什么痕迹了，不由暗中点头称赞。

    黄眠知道怎么提振这小子的士气，于是说道：“你这连驿馆都没出呢就开始唉声叹气，若是你那如齐妹妹，现在怕是都进山了。啧啧，多有活力的小姑娘。”

    “哼。”檀不笑扁扁嘴，“她现在要是就在这，我肯定活力满满！”嘴上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迈开了步子，随着他的行动，从他体内发出清脆的响声。黄眠知道，他这是在运转他家传的修行方法。虽说世间之人皆可修行，但不是所有人都掌握了正确的方式。因此很多人直到老死，甚至都不能开始修行。吒武曾提到过的那位季玄子，南宫乾的另一位弟子，直到垂垂老矣，才懂得修行。檀不笑无疑不是这样的，作为能参加天地学府开院的人才，他早早就踏上了修行的道路，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道术。

    黄眠和檀家的交集并不多。要不是这次去了檀家，他还不知道那雷龙的母亲也是位强大的修行者，他并看不出那位的路数根脚。雷龙檀见信倒是与他有几面的交情。这位雷龙，擅使雷法，在亢城草原的商道上闯出偌大的威名，尤其擅长大范围的增幅之法。这使得他的商队，综合实力不算最强，但绝对是最安全的。

    檀不笑只是在运转元气，搬运周天。元，是万物之始，是万事万物的根源。是构成自然与生命的最基本的元素。元，无形无质，无处不在；元，有声有色，看的见摸得着。元有着一切的形态与特质，构建起虚无的精神与坚实的物质。修行之人正是沿着它展现的每一种可能，寻本溯源，追求世间的真理。檀不笑对此还不甚了解，他目前只懂得如何催动体内的这股力量，知道这会减轻他的疲劳，让他浑身舒畅。

    父亲曾经讲过，元气、或者说元力有着诸多妙用，简单的催使它就可以取得很多神奇的效果。但这还不够，父亲不久前刚传授给他一些方法，可以将“元力”转化为“雷电”，这样他就能像天上的霹雳一般，耀眼迅捷了！檀不笑默念着父亲传给他的口诀，小心调整着对元气的操控。父亲说一定要小心再小心，雷电是非常可怕的，若是控制不好，会把自己烤成焦炭！

    黄眠立刻就发现了檀不笑身上的变化。檀不笑刚刚踏上修行之路，对元气的操控十分粗糙，造成微小的外溢。黄眠紧紧地盯着他，发现一点不对，他就会出手。不过檀不笑十分的小心谨慎，这个简单的道术很快就施展成功了。檀不笑只觉全身都微微颤抖着，身体里似乎滋生出无数的力量，亟待他去发泄，就连脑海中都迸射出大量的想法，才思泉涌，等着他去实践。他觉得自己就像插上了翅膀，在天地间遨游一般。

    而在黄眠看来，檀不笑的行进速度较之前只是快了一两成。黄眠暗自点头，这明显是个辅助的道术。构建十分简单，很快就得知了它的原理：是将元气转化为流转全身的微小电流，刺激肌体，激发潜力。而相对于檀不笑的能力来说，这个提升幅度并不大。这说明檀见信的道术中正平和，即便是凡人也能承受，且不会透支潜力，造成无法逆转的后果。怪不得说檀见信擅长大范围的增幅之法。以他的境界，控制想必相当精细，甚至能根据商队中每一个成员的不同来施加不同程度的辅助。这位雷龙，怕是心思头脑都用在这里了吧。

    这个道术需要的元气并不多，对于现在的檀不笑来说几乎可以一直维持。但肉体上的刺激总会被习惯、适应，脑海中的思绪总会被解决、处理。到时即便维持着这个道术，也不会有感觉了，只能通过增加威力，获得更深的刺激。因此檀见信曾经说过，尽量不要过多的使用。檀不笑并没有迷失在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中，很快就退了出来。他没有因为效果和父亲描述的不符而沮丧，我才多大啊，真变成天上的霹雳不是就化为飞灰了？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但得益于方才的一小会儿，他突然有种感悟，不吐不快。

    他想起了天地学府的考核。想起了那片组成文字的星空，想起了一道不明其意的声音。那声音梗在他的咽喉，他知道那是一个字的发音：“雷！”在檀不笑的脑海之中，原本“雷”字的写法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他冥冥中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雷”！那才是它本来的样貌和发音！

    四周的空气中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隆声。黄眠第一时间发现了异状，在他的视角里，檀不笑的喉间，似乎蕴藏着一道炫目的雷光。只是檀不笑修行时日尚短，积累不够道行尚浅，那团元气很快就散掉了。即便如此，黄眠也是目露惊骇：这才走了几步远，你小子怎么就领会得这种比较高深的东西了？

    “黄师兄，这个‘（雷）’是什么意思？”檀不笑低声问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刚才那明显是一种道术，催发了他体内的元气。如今只是发出这个声音，却没有什么异状。

    黄眠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不笑啊，你知道为什么要读书吗？”

    檀不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但他还是答道：“读书可以知道更多的事情。祖母说读书可以更厉害，父亲说读书可以更聪明，母亲说读书可以明是非。”

    黄眠点点头，“不错。这些都是读书的好处。但其实读书还有一个用途，就是识字。”

    “识字？”檀不笑疑惑。

    “是的，识字。文字，或者说语言，是相当神奇的东西。你想想，文字和语言是怎么来的呢？”黄眠笑眯眯地问道。

    “模仿！”檀不笑十分肯定的说道，“比如一说轰隆隆就知道是打雷了。”

    “不全面，文字和语言是个相当大的概念，当然你也不需要现在就搞懂它们。不过模仿这个词确实可以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说，相当一部分的文字都是对某种事物的模仿和描述。”“它可以是声音上的，也可以是形象上的描述，甚至两者兼有。”“生命最初都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声音。为了能够交流、协作等各种各样的原因，逐渐产生了语言。在语言的基础上，文字也产生了，文字是记录符号的符号。”“文字用来记录和表达信息，因此它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借鉴或者模仿了某种符号、现象或者实体之类的，由于表达的方式和思维的不同，文字也有很多表现形式。但它们都可指向同一种事物或者概念。”“这并不全面，如你所说。说起轰隆隆，基本能联想到打雷。但那是我们描述的打雷，不是天地宇宙描述的打雷。”

    “这个‘（雷）’，是天地间元气构成的最基本的雷的发音，当你同步构建出它的形态，你就能真正的描述‘雷’了。”黄眠解释道。

    “就是说，世间万物，无论是概念还是实体，都有着它原本的形态和发音。我们使用的语言和文字，只是对其完整版的削弱和简化，这样便于传播，便于学习，便于理解。也不会引发元气的反应，这样说你懂了没？”黄眠又总结补充道。

    “比塾里的先生说的清楚那么一点吧。”檀不笑呲牙说道，“他说文字就是道纹，语言就是道音……”

    黄眠摇了摇头：“这很不严谨。但对于某些语言和某些角度来说，并不算错。”“而且这是哪位塾师，给小孩子讲这么高深的东西……”黄眠又小声嘟囔道。

    两人边走边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檀不笑终是体力不支，靠在树上喘着粗气。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他身上还有负重呢。黄眠挥了挥袖子，从中便飞出一卷毛皮，他将毛皮铺展在地上，示意檀不笑过来休息。檀不笑一边解下包裹，一边抱怨道：“咱们都走了那么久了，那座山怎么还在那？他是不是在躲着咱们跑？这样下去，咱们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山啊。”

    “岂不闻望山跑死马的道理？很多时候感觉并非是准确的。嗯……看你的样子，咱们估计明后天能进山吧。”黄眠答道。

    檀不笑吸了口凉气：“啊？进山都要两三天，那到五行宗得多久啊。”

    黄眠笑了笑，说道：“五行宗在万壑山脉的深处。如果不绕路，翻越每一座山过去的话，一年半载就到了。当然这是以我的速度判断的。带着你肯定更久。”

    “我不去了，我要回家。”檀不笑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才八岁！来回都快有我小半辈子了！我爹跑商都没走过这么久！”

    “怎么，这才走了一个时辰就开始打退堂鼓了么。你回去跟你那如齐妹妹怎么说？‘路程太远了，所以我就回来了’？”黄眠揶揄道。

    檀不笑认真地说道：“这不是远不远的问题。如齐妹妹也不会因此怪我的。我明明是是在天地学府接受了考验，我那便宜师傅因此看中了我。怎么的，我还得经受其他的考验么？想要一路走过去也行，我要求他和我一起走。我连他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这要求不过分吧。真用个一两年才到地方，他怕是都忘了还有个弟子了。”

    黄眠摆摆手，不再逗他了。解释道：“若是一般人去五行宗拜山门，差不多就要这么久。不过我有丁老前辈的信物，你是那位上使点名的弟子。咱们有‘内部通道’。估么着要走上半个月吧。这个时间可是你那‘便宜师傅’留给你的，好让你从我这学一些本领。”

    一听说学本领，檀不笑眼前一亮，连声问道：“是什么？是什么？”

    黄眠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且先回答我，修行的本质是什么？”

    檀不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学习、提高。所有人都这么说。”他摇头晃脑地，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架势，背诵道：“所谓人法天，天法地，地法道，道法自然…………”

    黄眠微微颔首。修行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但在天地学府覆盖的范围内，统一的答案是“学习”。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的修行，都是一种学习。旨在达到与现阶段相比境界更高、能力更强、视野更宽阔的水平。天地学府创立的目标是为了传承，为了维护人族在芸芸众生中的地位。其选拔的人才自然要以“学习”为第一修行目标，既要学习人族的精华，也要学习外族的长处，一旦忘记了这个本质，对于族群来说后果是毁灭性的。

    “不错。其实不止是修行。生命一生下来就要学习，学习如何行走，学习如何交流，学习如何让自己强大起来，来应对外界可能发生的一切。这需要你去看，去听，去嗅，去品尝，去感受。继而才能准确而高效地学习。”

    “我要传给你的本领，就是如何加强你的感官。这项法门十分常见，因为十分好用。它的名字叫做……”

    “五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