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风飒林间好夜谈 事梗心头难入眠
万籁俱寂,清冷的月光无益于照亮夜空。但在场之人皆非凡俗,只要不是刻意遮掩,黑暗也阻拦不了什么。看到夜空中骤然出现的是一位老汉,老妪挑了挑眉,出言问道:“怎地大名鼎鼎的南宫乾,也做藏头露尾之事?”
背负着双手凌空而立的老汉南宫乾做疑惑状:“什么钱?”
老妪冷笑出声:“你不是南宫乾,你出什么手?我倒也不在乎你是谁,只是方才那一幕,不知你有什么见解?”
南宫乾呵呵笑道:“老头儿我能有什么见解,我一路过的。我老眼昏花,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老妪皱起眉头:“你先带头动手的!一句老眼昏花就想置身事外?”
老汉南宫乾连忙摆手道:“哎!可不敢瞎说,带头动手的怕不是你口中那位南宫乾。老汉我途经此地,只是看见大半夜的有人张开法相,怪吓人的。”
这话说的,谁听了都不信。挨打的可是秦子乌,你要真是一路过的,不知前因后果的情况下,正确的做法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你吸挨揍的干什么呀?韦千寻内心也在疯狂地吐槽,而且哪有往自己身上甩锅的。老妪的目的很明显,作为大燕王室方的心腹,她不敢直面秦子乌的,因此只敢在别人动手之后才敢插手,可没想到秦子乌竟随身藏着一位仙子……自己的师傅没有拦住她们,她老妪也没那个能力。为了避免秦子乌事后清算,她这是拉盟友来了,毕竟五行宗可不怕他。
所以师傅这是在拒绝她?可为什么要拒绝她呢?
老妪思考片刻,突然开口说道:“是国主大人派我在此镇守,毕竟亢城贸易是他一手推行下来的。我知道很多隐秘,只要你能保证我的安全,我就全告诉你。”此番话说的又快又急,生怕别人听清似的。
老汉南宫乾摇了摇头:“我又不是这儿的人,我知道那些隐秘干嘛。”
“所以你确实有能力护我周全咯。那你想要什么?”老妪面色一喜,连忙问道。
南宫乾现在那张皱纹遍布的脸上露出几分腼腆,讪讪说道:“我……我缺个老伴……”
老妪面色一变,能说出这种话,肯定是南宫乾没跑了,他明摆着是不想管她。因此啐了一口说道:“今日方知南宫师兄的厉害!老婆子我领教了!”说完扭头便走,向着亢城方向飞驰而去。飞不多远,她忽地顿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旋即又离开了。南宫乾一直盯着她,确认她真的走了,这才向着韦千寻点指,解开他身上的禁制。
黑夜中几不可闻地闪了一下,一道身影便从南宫乾的身后转了出来。她瞧了瞧南宫乾的样子,皱起剑眉,嘲讽道:“你这是什么样子?你还真是不挑食啊。”看到那道身影,韦千寻连忙行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圣阳仙子。
“发生什么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骂我。嗯……这里还有股熟悉的气息……”圣阳仙子四下里打量,很快就发现了不少线索。“啧啧,亢城藏龙卧虎啊,我要不是为了避嫌,怎么也得凑凑热闹。”
南宫乾身子一抖,恢复原来的模样。一反常态的严肃地说道:“圣洁的阳神,在秦子乌的紫府里。”圣阳仙子嘶了一声,惊到:“圣洁?她不是闭死关了吗?她的阳神怎么会……啊?!莫不是那种禁法……”
南宫乾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应该没错。这下事情更麻烦了。”看了眼旁边一头雾水的韦千寻,南宫乾解释道:“你知道的,阴阳道讲究个阴阳流转、无有漏缺,因此有天下最多的调和阴阳的法门。其中有一门禁法,唤作神合之法,”
“所谓神合之法,就是字面意思的元神交合。阴阳道有特殊的阴神阳神的修行法门,可以藉此温养元神,提升境界。而之所以是禁法,是因此法要让别人将阳神寄存在自身紫府丹田之内。若非十分亲近之人,谁会这样做呢?”圣阳仙子补充道。
“那么两个问题。”南宫乾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圣洁跟秦子乌非亲非故的,她为什么会给秦子乌神合?”“第二,秦子乌和圣洁非亲非故的,他怎么敢放任圣洁的阳神呆在自己的紫府里?”圣阳接道。南宫乾看了看只伸了一只的手指,叹了口气,顺便用它挠了挠下巴,说道:“这关系明显不正常。我有理由怀疑圣洁受了蛊惑、胁迫、欺骗或者控制。”
圣阳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圣洁与你我虽有差距,但也不是秦子乌能谋算的,你是说……”
“那是你们的家事。”南宫乾立即说道,“我只是来黏着你的。”
“呵!”圣阳冷笑出声,“你徒弟呢?吒舞失踪的真相不找了?怎么平衡大燕草原的矛盾?”
南宫乾嘿嘿一笑:“那就是我们的家事了。和吒舞相比,还是圣洁的事更严重。”
圣阳叹起气来:“圣洁啊……她跟勇霸差不多大吧。我开始修行的时候,她已是天下闻名的仙子了。我们之间交集不多,传闻她是个镜女……”
“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不要讲了。”南宫乾摆手道,“重点是她现在明显和秦子乌走在一路,咱们本就没有证据证明秦子乌谋害了吒舞,她的出现更是分薄了秦子乌的嫌疑。”
“师傅。”韦千寻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插嘴,“可他的动机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些推测。”南宫乾既是对韦千寻说的,也是讲给圣阳的。“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从圣洁与他神合这件事上,有所启发。我认为他获得并修行了某种合欢之法,阴损非常,因此害了吒舞性命。”
“他向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强取豪夺之事做了不知多少。如果说是为了修行,动用如此妖法,私以为还是有那么几分可能。”
圣阳微微摇头,说道:“圣洁修习太阴之道,如今炼得阳神,正是阴阳并济,圆满之相。与秦子乌相辅相成,对他的修行有莫大的好处。虽然不知圣洁如何会同意神合,但这还不够他秦子乌修行的吗?他何必在你们五行宗的地盘铤而走险?”
“我觉得是不够的,或者这门神合之法并未达到他的预期,因此他想通过其他的方式汲取道行。”南宫乾答道,“我做出此推测的原因是因为,圣洁很可能不是自愿的,受了蛊惑、胁迫、欺骗或者控制。这使得神合之法的效用大大降低。”
秦子乌说道:“师傅,你这是对推测的推测。”
南宫乾抖了抖袖子,抖出一团污血。它漂浮在空中,懒洋洋地翻滚着。圣阳与韦千寻仔细打量了几眼,面容逐渐凝重起来。南宫乾这才说道:“感觉出来了吧。我算到秦子乌今晚会露出马脚,却没想到事关圣洁。而方才的战斗中我才能确认,这是圣洁的血。圣阳,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圣阳回忆道:“我刚到亢城的那天晚上,就在房间中发现了它。它十分活跃,但并没有对我展现敌意,因此我只是擒住了它,我原本以为这是秦子乌故意恶心我的……”
“所以圣洁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想借此诅咒我,还是要警告我或是向我求救?这已经是对推测的推测的推测了。”圣阳皱眉道。
“无需推测。你还记得你方才来的路上,隐约感应到你的那个老太太么。她是大燕王室的人,她给了我另一部分圣洁的血和吒舞的贴身物品,她从哪里搞到圣洁的血的?她们修为彷佛,她不可能无声无息就取到圣洁的血,这就取消了她是真凶然后陷害秦子乌的可能。”南宫乾说道,“这两样东西只可能是圣洁交给她的,而这秦子乌并不知情。如果是圣洁杀了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秦子乌杀了人,她意识到这是不对的,没有办法,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消息。一切就说的通了。”
“不对。”韦千寻摇头道,“圣洁……仙子杀了人,然后栽赃秦子乌是有可能的。”
“她境界远超秦子乌,阳神又在秦子乌的紫府丹田之中。她想取秦子乌的性命轻而易举,之所以搞的这么麻烦,也许是她不想被秦家盯上呢?秦家势大,她需要外力帮她做成这件事。”韦千寻说道。
圣阳仙子摇头:“吒舞失踪一定是秦子乌做的。我只是不知道圣洁在这当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是秦子乌的帮凶,还是她其实也是受害者?”
韦千寻皱起眉头:“可这是无端的指控!我们不能只靠对一个人的了解就定他的罪!您不能否认圣洁就是有嫌疑的!”
“千寻。”南宫乾伸手拍了拍韦千寻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凡事要看确凿的证据。可你也知道,到了咱们这个境界,处理事情的手段很多。我们无从得知真凶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手法,甚至连被害人的尸首都找不到,这种情况下,我们谁的罪都治不了。吒氏连长生部族都不是,圣洁是不可能通过一个吒舞就能陷害到秦子乌的,还会引起秦家的警觉。”
“你领的任务是,调查吒舞失踪的真相。其实无论你调查到的真相是什么,其结果都会被视为‘破坏大燕与草原的和谐稳定’、‘对五行宗的挑衅’,这会引起三家的反扑,是对外扩张的绝佳借口。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真凶是咱五行宗也是有可能的,咱‘蓄意’为扩张找了一个借口。”南宫乾沉声说道,“吒舞消失的地方是亢城,不是哪个荒郊野岭。这其中可以利用的地方太多了。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秦子乌和圣洁回去一定会受到调查。如果真凶是圣洁,你猜秦家会怎么对付她?现在你想想,她为了搞秦子乌,至于如此不智吗?”
韦千寻沉默片刻,叹息道:“那秦子乌呢?他为何如此不智?这不是给阴阳道添麻烦么?”
“上天给了他一副好皮囊,顺便取走了他的脑子吧。”南宫乾撇嘴道。
圣阳哕了一声,这才对韦千寻说道:“毕竟你不知道以前的他是个什么货色,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不少做。他在的地方出了事,八成都和他脱不了干系。老实说,他能消停这么久,我还真是对他有点刮目相看。这次着实让我也要道一声漂亮,让咱们都查不出什么来。”
“唉……”韦千寻感觉有些挫败,“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便问道:“话说师傅,王室的那位,您为何要那样对她呢?”
南宫乾嘿嘿笑了起来:“我只是来看着圣阳的。别的事与我何干?她又出不起我感兴趣的价码……”
圣阳瞪了他一眼,啐道:“流氓!”说完莲步在虚空中一点,竟是飘然而去了。
南宫乾见她走的远了,这才凑到韦千寻的耳边,接着说道:“你还记得你在她身上闻到的味道吗?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就是大燕国主?”
“什么?”
……
疑似大燕国主的老妪此刻已回到明觉楼下的地下空洞。夜已过半,此处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样交易飞速达成。老妪一直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突然间似乎有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地洞中央的那座高台,那里原本有着数百座囚笼,关押着来自天南海北的沦为奴隶之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如今囚笼只剩不到半数,这半数现在也被人看上了。无形的巨力将这些囚笼托举起来,排着队的飞向一位浑身隐藏在黑袍当中的人。他的身侧立着一道深蓝光幕,囚笼飞过这道光幕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妪默默地看着,直到所有的囚笼都穿过光幕,直到有人提着水桶抹布开始清洗高台,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嘲般地说道:“我和他们,又有何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