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计深远边星落子 谋深沉旧地重提
自打饭菜一上,檀不笑就眼巴巴地盯着,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说起来天地学府的考核虽然都是幻境,肉体上的疲惫都能消除,但精神上的消耗可实打实是真的,这个时候,有什么能比饱饭和睡眠更能抚慰人心呢。只是冷场女人还没走,他只能直勾勾地盯着美食暗暗吞咽口水。还好冷场女人一共也没说几句话,看到她起身,两位父亲也起身相送,檀不笑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吃一顿了。
结果从门外又进来个青年男人,那人似乎和爹爹相识,身上隐隐传来一股火烧火燎的锈污味儿,檀不笑呆滞了一下,蓦然想道:这不会是来找我的吧,可是我好饿啊……
听了几句大人们的寒暄,檀不笑了解了个大概,原来这人叫做黄眠,是兵林铺的掌炉。掌炉是干啥的来着……爹爹每次跑商出发和回来,都要往兵林铺跑几趟,可他从来不带我去。好像兵林铺能打铁器,也能打兵刃……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武器?他说受人之托,要收我做弟子,送我上五行宗……怎么神神叨叨的,要当我师傅咋连个脸都不露?
不提檀不笑在这胡思乱想。那边檀见信颜宙川也犯了嘀咕:怎么刚送走一个阴阳道,又来一个五行宗?你们这些凌驾于国家之上的大势力今儿怎么了,我家孩子们这么优秀?他二人又没在顶层,不知道檀不笑颜如齐二人的表现,知道了反而会更疑惑,不错是不错,也没到惊动你们这些上宗的地步啊?!
正待要招呼黄眠入席,又有几个人凑了过来。一问之下果然是来找檀不笑的,圣阳仙子在顶层说了那番话,有几个不开眼的敢来找颜如齐?这几个就正常多了,他们所代表的势力,规格体量也就和图普噜商队相当,哪有阴阳道五行宗的名头吓人。二父便招呼几人同时落座,顺便给檀不笑介绍这几人的身份来历。
檀不笑心思哪在这上面,好不容易听父亲讲完,他便道:“如齐妹妹去哪我就去哪。”说完就立马后悔了,这哪是可以任性的场合。檀见信冷哼,正待要训斥两句,便听到黄眠微微咳嗽了一声,想到五行宗,檀见信一窒,没再言语。
黄眠见檀父没有吱声,便看向檀不笑问道:“你如齐妹妹若是去了阴阳道呢?阴阳道若是不要你呢?”
檀不笑鼓了鼓嘴,脑海里顿时飘过一道善于冷场的颜如齐身影,不由打了个哆嗦,将这想法驱出脑海。又扁了扁嘴,阴阳道,亦或是日月华庭想要他,刚才就提一嘴了,结果那三个人进屋根本都没有瞄过他一眼,这说明什么已经很明显了。想到这他也有点犯迷糊,如齐妹妹就是力气大点,那阴阳道莫非是练体格的地方?那冷场姐姐也挺纤瘦的,不像啊……为什么会看上如齐妹妹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檀不笑瞥了一眼父亲,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我就挑个离如齐妹妹近的。”
颜如齐便道:“你老跟着我干嘛。有更好的去处当然要选择更好的呀,五行宗离家还近。”
檀不笑扭捏道:“当然是想跟你一块修行啦,那多有意思。你不是还犹豫去不去阴阳道吗?”“我倒是也想去五行宗,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我?”颜如齐撇嘴道。
黄眠尴尬一笑,说道:“圣阳仙子可是点了您的名,我们哪敢和她争啊。当然,您要是肯来,她也说不出来什么,是不?”
颜如齐眨眨眼睛,疑惑道:“你们都说不敢和她争,她有那么厉害?”
这时颜宙川探过身来,严肃地说道:“姑娘,这位圣阳仙子可是个人物。就这么说吧,咱是大燕人,大燕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大点的村子。听说她近来境界已经到达了一个瓶颈,不日就将突破,到时上天入地、移山填海都是小手段,乃是真正的神仙人物。今天在这明觉楼,没人比她更厉害。”
黄眠心底里默默反驳道:可能还是有一位的……
颜宙川又道:“不过姑娘,爹一直跟你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种人物找上咱们,既是咱们的幸运,也是咱们的不幸,你日后可能要背负很多东西。千万要想好了。”
在座诸位成年人默默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颜如齐则说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您教我的嘛。跟着她无疑也会很厉害的吧。”
众人默认了这种说法。颜如齐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了一圈众人,接着说道:“爹。您也总是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有怕负担,怕变强的。我不要做颜家的孬种,日后我若是能到她的地步,咱颜家不也跟着水涨船高吗?”
“话是这么个话。但你得先说服你娘。”颜宙川摩挲着胡子,淡淡说道。
颜如齐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是毋庸置疑的。
看了看颜如齐,檀不笑向黄眠摊了摊手,说道:“看这架势,我只能选五行宗咯。”黄眠顿觉有些好笑,说道:“你还不情不愿的,我们这些人削尖了脑袋就想晋入上宗,你小小年纪就能有此造化,就偷着乐吧。”
有位代表跟声道:“你们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要是我,早就烧高香了,你们两家还患得患失。”
又有一人看向颜宙川、檀见信说道:“可不是咋的。而且孩子这么小,你们俩还让他们做决定,真不知道咋想的。”
颜宙川认真道:“今天这个决定必须他们自己来做,只是个开始而已。孩子漫长人生中要做很多很多决定,要学会对自己负责。不能因为孩子小,就不去教育。再说了,谁不希望自家孩子好?那五行宗、阴阳道又不是龙潭虎穴,她就是不说我也想让她去。”
“说的也是。”黄眠苦笑了一声,“谁不想学更大的本事,挣更多的钱呢。”
…………
却说南宫乾师徒两个。自打天地学府将考生送回,明觉楼顶上二层的代表们,三三两两散去各自寻找目标。南宫乾却没有行动,反而排出一排物件。有骰子有签筒,有铜钱有龟甲,还有点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一会拿起这个摆弄摆弄,一会又拿起另一样摆弄摆弄,韦千寻勉强看的懂他在干嘛,可不知他在算什么,因此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摆弄了好一阵,南宫乾才长舒一口气,将东西全都拢进袖口,他那道袍叫他穿的四处漏风,也不知道怎么装下的许多。
待他收拾完,韦千寻便问道:“师傅,您可算得了?”
南宫乾微微点头,说道:“咱且去寻口饭吃。”
师徒两个也不在这明觉楼就餐,南宫乾领着韦千寻,一路径直走到了城外。就在亢城不远,奔安兴城去的官道上,找了一处驿站。此时正是下午,附近来亢城的考生都还未回转,驿站内冷冷清清。南宫乾唤来伙计,要了四斤熟驴肉,两斤米饭,吩咐快去打火准备,这才招呼韦千寻,师徒两个寻处靠窗的桌子坐下。
南宫乾身体前倾,小声跟韦千寻说道:“你信不信,今天晚上那秦子乌就会提前返程?”
“那我有什么不信的。”韦千寻右手食指敲了敲桌沿,“想是有何触动了命数的涟漪,令您有了预感?”
“不错。”南宫乾点了点头,忽又叹息了一声,“圣阳那位姑母不愧是结成道果的存在,只是一点模糊的感应,就千里迢迢把圣阳派了过来。”
韦千寻顿时好奇道:“说起来我一直没搞懂。那两个孩子是有什么特殊么?怎么圣阳前辈,您、甚至还有一位天独都出手了?”
“特殊嘛倒也说不上,以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说得准呢。”南宫乾将两手搅在一起,边思考边讲道:“就比方你吧。你能做我的弟子,自然是家里有意和韦氏交好。但谁做你师傅这个人选,可不一定就是我。”顿了一顿,南宫乾瞟了一眼韦千寻,笑问道:“你猜猜,为何最后你会拜在我的门下?”
韦千寻怔住了,不确定地问道:“难道不是掌门分配给您的吗?是您亲自点名要的我?”
“废话!”南宫乾撇了撇嘴,“勇霸要是强行分配给我,我早讹他那把铲子了!你师傅我无利不起早,可这么些年我可曾贪图过你的你的功法?可曾分润过你的收获?”
“嘿!”韦千寻轻轻拍了下桌子,点指着南宫乾道:“这我可我早就怀疑了!这件事跟您的性格大相径庭。可您图什么?”
南宫乾将手靠在嘴边,左右瞄了瞄,才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这你可别跟别人说!其实吧,当时我正被关紧闭,我算了半天,唯有收你为徒,才能早些出山!”
“啊?!”韦千寻张大了嘴巴,旋即气笑了,扇了自己两巴掌。“靠!就为了这么个原因?算了算了……我真是……真是没脸!您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居然还每次都心存侥幸……以为您能说出点什么有深度的理由……”韦千寻不住地摇头,一副遇人不淑的样子。
南宫乾眉飞色舞道:“这还不算有深度?要不是收了你,我现在还在你师公的后山面壁呢。”韦千寻顿时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道:“您怎么师公了,要罚那么久?”
“偷吃了他一炉丹,啧啧。罚我面壁三十年。”南宫乾满不在乎地说道。
好家伙我真的好家伙,韦千寻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师公,南宫乾的师傅是什么人,他可太清楚了。他那一炉丹绝对是无价之宝,就被自己这惫赖师傅糟蹋了怪不得要罚三十年。一时间心底里竟滋生了入了贼窝般的后悔情绪,可他拜入南宫乾门下多年,已是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等到伙计把饭食都上齐了,南宫乾开始大快朵颐的时候,韦千寻闷声道:“那季玄子师弟呢?您又是为什么收他为徒呢?”
南宫乾一边将驴肉在蒜泥中蘸了蘸,一边答道:“他悟性不差。只是沉迷画画,又一直不得修行之法。我算到他命不该绝,若能收归门下,传下长生之法,再造之恩他岂能不报?”
“这还像那么回事。欸等等,所以我问那两个孩子有何特殊跟我有什么关系?”
南宫乾把驴肉送入口中,咀嚼着说道:“其实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举个例子,所谓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圣阳见到颜家的姑娘,阴阳道的未来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变数。究竟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的是,圣阳日后怕是也要仰仗那个孩子。而檀姓小子和她自幼相识,命数纠葛,我这也算下了一步闲棋,有何效果,还要日后再看。”
韦千寻悚然一惊,不想南宫乾竟有如此评价。阴阳道可是传承久远、最顶尖的几大势力之一,竟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姑娘产生巨大的变数?不过这东西确实也不好说。哪有长青的树木,哪有不衰败的王朝?阴阳道也曾泯灭在历史的浪花中,今天不一样重新屹立在世间?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会给阴阳道带来好的还是坏的变化?既然是圣阳仙子的姑母,思梦真人授意,应该是好影响吧。只是这样的人,其他人会发现不了吗?天独不就有人发现了么?秦家和圣阳一系向来不对付,他们会不会从中作梗,危害到那位小姑娘?
于是韦千寻提出了疑问。南宫乾先是示意韦千寻吃饭,然后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知道的。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联系的。它看不见,摸不着,我们对它的称呼有很多,千般线、万般网、命运的丝线,它代表了一种信息。即便是我和那位思梦真人这样精于此道的人,也仅仅只能简单解读一些与自身密切相关的联系,看到一点模糊的未来。更别提这种联系,本身就隐藏在未知的迷雾之中。我不知道思梦真人是怎么算到的,反正我的话,若是圣阳不曾来到亢城,我就是在那小姑娘面前走过千遍万遍,也发现不了什么。”
顿了顿,南宫乾囫囵吞下一大口米饭,继续说道:“正是圣阳为此来到了亢城,她们之间产生了联系,我才能意识到檀家小子的作用,才能推算到阴阳道的未来,会因那小姑娘产生变数。虽然那秦子乌一直都在,可他不修此道,顶多是有些‘心血来潮’般的感应,更何况她带来的变数也不一定是针对秦家的,被发现的概率微乎其微,为了不惊动秦子乌,我还特意找了兵林铺替我代收徒弟,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
韦千寻微微动容,难得看见师傅这么正经。确实也是,他想收徒弟何必如此周折。南宫乾接着说道:“那丫头只要答应做圣阳的弟子,思梦真人的保护就会覆盖她的命运。如果不是今天咱俩也来了,我这辈子可能都意识不到颜家姑娘会对阴阳道的未来产生什么影响。有些事,其实是冥冥注定的啊。过了今日,那丫头就是往阴阳道几位太上面前一站,他们也什么都推算不出来。”“至于那位琉璃锁,只能说这两个孩子日后与他,与天独必有交集。关于阴阳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后事儿,他未必知道,未必看得清楚。”
原来如此,韦千寻点了点头。命运无常,着实是奇妙至极。他忽地想到什么,连忙说道:“说起来我家正有观气之法,可看人气数运道。有机会可看看这位小师弟,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南宫乾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不如你先看看我?不知道我气数几何?”
韦千寻连忙摆手,解释道:“师傅,我什么修为什么道行,观您怕是只得片面之象。再说您离修得道果也不过一步之遥,我贸然观瞧,怕是会遭受难以磨灭的创伤。”
南宫乾点点头,此言有理,便没有纠缠。转而说道:“方才在明觉楼上,我反复推算,如那秦子乌是导致吒舞失踪的真凶,在我和圣阳来到亢城的压力下,今晚他必动身返回阴阳道。如若没有,也不能完全否认他的嫌疑。而且,我冥冥中有种感应,他一旦动手就会露出马脚!”
“所以您才提前出城,在此候着?也罢,今晚就能见个大概。”韦千寻若有所思道。
师徒两个再不言语,将饭食吃光。趁着驿站内还没上人,两人踏上官道,一路向南行去。这一走,直走到日落西山,明月初悬。待到一处无人的僻静路段,南宫乾忽然晃了晃肩膀,体内发出咔咔的骨肉脆响,随着他的每一次迈步,他的身形便雄壮一分。韦千寻只是愣了一下,眼前的师傅就已身高丈余,眼见着浓密棕白相间的毛发从他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南宫乾转过身来,用毛绒绒的大手拨开遮住视线的厚重眉毛,冲韦千寻呲牙一笑。
韦千寻定睛一看,眼前师傅的这副形象他竟有几分熟悉。他不确定地、试探着问道:“野帝?”南宫乾也不答,放下了手中长长的眉毛,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形一点点的变淡,终于消失在韦千寻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