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功德篇11

    积功德是个憋屈活儿。

    不杀生，此为一也。

    可怜我个吃肉的妖见了那肥嫩的鹿妖不能杀，肥美的黄羊不能捉，就连打牙祭的山雉都碰不得，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委实憋屈。

    以前小妖们都绕着漆吴山走，能躲多远躲多远，天上飞的鸟儿都不敢路过，生怕一不留神被我捉住拿盐腌了。如今倒好，几只胆子大的鵸长都敢在山崖下坐窝了。

    这是挑衅！挑衅！我郁闷地想。

    我用羚羊豪笔蘸丹砂制成的朱墨在息临拓印的仙书第一页画圈。一个红圈一件功德。

    “主子你才刚吃了羚羊肉、灌灌鸟、鮆鱼怎么能算不杀生呢？不行不行！擦掉重来！”仙书跳脚。

    “怎么不算？它们又不是我杀的？再说，吃米面粮食蔬菜就不杀生了吗？小麦稻谷白菜萝卜不是活的？前些日子不是还有个茄子成精了吗？”我辩驳。

    息临掸掸衣襟上的尘土，嘴角微勾，“是我杀的，大王只是不忍心它们的尸体浪费。”

    我指指上面，又说：“上仙们可都是吃素的？”

    仙书啪一声拍在石桌上，小录的声音带着鄙视，“上仙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炼虚合道，境界大成，神通恢阔，法力无边，天地闭时不同闭，天地开时开辟渡人。练形化气，脱质升举，心无生灭，息无出入，仙胎既脱，何需饮食？”

    “那多没意思。”

    小录快被我逼疯了，吼道：“那不是意思，是境界。凡成大道，必要摒弃欲念，清静无为。万万不可为了口腹之欲杀生害命-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眯眼，“跟谁说话呢？”

    小录立刻怂了，一个鲤鱼打挺立起来，把书册卷成一个筒，挨挨擦擦过来赔礼道歉。“主子我错了。”

    我不依不饶，“你就说上界的仙人们吃不吃肉？”

    仙书在二八处弯折，仿似点头，“可是……”小录欲言又止。

    那不就行了，我把书册收入乾坤袋中，省的它又跳出来说三道四。

    我冲息临伸手，息临自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册子，递到我手里。嘴里略有着抱怨，“您才刚出关，合该好好休养几日才是，何必急于一时？”

    “好孩子，姐姐知道你心疼姐姐。可我已经休息了三年，正闷的发慌呢！”我揉了揉他荷叶绿的头发，揉的他满脸蹭地通红，躲开了我。

    我舒展一下筋骨，接过册子翻看起来。刚开始那阵可没有什么册子，我都是按照书上的先后顺序挨个来的。后来息临拓印了一本给我，我每积一件功德就在相应的内容上画个红圈。到如今，已经画满百多页。

    行不伤蝼蚁命，就这一个可把我难为坏了。为嘛？漆吴山压根就没有蝼蚁。好嘛，我为了不伤蝼蚁命，不远千里跑到一不知名的山上，漫山遍野找蚂蚁。

    那山上蚂蚁倒是多的很，可那么小的小东西，又到处都是无处不在，一只脚下去能踩十几只。这里刚抬起一只脚，另一只脚总得落地吧，这一落地，好家伙又是好几只，我这刚走了几步就不知伤了多少，偏偏我又不会疗伤治病。无奈何，只好站在一块石头上，抬着脚没处下。可是再看看书上写的是“行不伤蝼蚁命”，我这站着怎么能叫行呢？

    不行，还得走着。

    没办法，只好叫息临化作原形--一只绿色的鹿蜀驮着我走。

    就这样从山下走到山上，又从山上走到山下，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我拍拍干净的鞋底，在第一项上画了红圈。走的时候我让息临留意脚下，他数了拢共跨过三百多只蚂蚁和各样虫豸。我便在“行不伤蝼蚁命”后面又加了二百九十九个红圈。

    卧不寝兽皮这项最简单，我回去就把洞里的熊皮褥子，虎皮垫子，鹿皮被子，山雉毛枕头，鱼皮水靠……都扔到息临洞里。然后开开心心在书上画红圈，扔一个画一个，画了十二个。

    助人为乐这项有点难。

    我每天在路口守着，见有小娃，生恐他被别的妖捉去吃了，好心把他送回家。结果他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倒把我臭骂一顿，将那孩子和我一道赶了出来。我一问他家附近的邻居才知道，原来他家孩子养到两百岁就要赶出窝自生自灭，这是人家传统。我又给人送回去，少不得他娘又要赶一次，费时费力不说，一家子哭的肝肠寸断，怪伤心的，不臭骂我才怪。

    还有一回，一只老奶奶摔倒在路边，哎呦哎呦直喊疼，我心想又一件功德来了。赶忙扶起她，还好心检查了一遍看她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送她回家？要不要看大夫？谁晓得那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苍老虚弱可怜的面孔下隐藏着一颗猎捕者的心，她趁我不注意，枯瘦干瘪的爪划开我脖子，就喝我血。

    我捂着脖子，将她推开，痛心疾首地问她为何恩将仇报，她趔趄了两下，再次摔倒。看得出来，她是真老到没有力气，连爬起来都费劲，她索性就坐着说：民以食为天，你既然救了我，那就好人做到底，让我吃了你，我就快饿死了……

    我语塞。古有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今有摇光和老妪。

    我把她扔到一个蚂蚁窝里，受万蚁噬身之痛。本大王的血不能白流。

    当然，红圈是要画的，虽然老妪没帮成可我最起码帮了一窝蚂蚁。这就不是一件功德了，我把身体变做蚂蚁大小，跟着蚂蚁们进洞问了蚁后才知道这一窝有一万三千五百六十六只蚂蚁。于是乎，我喜滋滋花了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九个圈。怎么多了？那是因为我走的时候蚁后又生了二百二十三个只卵。自此以后，我常常帮助蚂蚁。

    息临知道了，去蚂蚁窝把那老货的枯骨捞出来，捶成渣还不解恨，又把渣烧成灰，撒到海里喂鱼。

    至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虽然耗费些法力，倒也不难，就是开完路之后有些麻烦。往西千八百里有座洵山，洵山上自古无路，倒不是因为有多巍峨险峻高不可攀，单单是因为住在山上的羊是种连吃都懒得吃的妖，他们长时间不吃饭以至于嘴都退化没了，脸上只有眼睛和鼻子，怪的很。不吃饭倒也不死，却没什么力气，整日懒洋洋呆着不动，从来不见出门。因他们走得太少，洵山上成不了路。

    可是羊肉实在好吃，肉质细嫩弹牙毫无腥膻之气，不论是煮汤还是红烧、小炒或是拿盐腌了蒸着吃都美味可口。乃是烧烤涮锅，居家访友必备佳品。只要吃过一口羊肉就再也不思别的饮食，思也想，夜也想，整日对着洵山垂涎三尺。要不是洵山太高大崔嵬，无路可上，羊早就被捉没了。

    无无论是虖勺山、区吴山还是夷山上的妖都一个劲儿求我。我略一想，开一条路，可以帮这么多妖，这得是多大的功德，便也就同意了。

    开山需要开山斧，这开山斧素来由栒状山六足的四目妖从从一族把持，轻易不肯与人。我好说歹说，送了从从家的一副副息临雕刻的博山石围棋他们才算同意借出来一天。在罗刹海市上，一副博山石围棋已经炒到一百瓶白膏的天价。

    开山斧太重，我拿不动，亏的南辛用她盘据半座山的藤根帮我运到洵山。我这才挥起开山斧开出一条十丈余宽，自山顶到山下，笔直笔直的一条路来。

    南辛是除了我之外另一个寿数超过妖界三千年禁制活了两万多年的梓树精，

    除了息临，我也就和她走的近些，偶尔能说说话。她是个热心的，这样的交情，已经能让她鼎力相助了。

    路开出来的当天，周围山上凡是得到消息的妖都疯了一样沿着路上山，把个羊捉了个干干净净。个个都满载而归，手里提着，肩上扛着，背上背着，袋子里装着，满满的羊。

    羊都懒得反抗，看到我们明火执仗的一帮，只略略翻了翻眼皮就继续打瞌睡，老老少少被我捉了个干净。我好说歹说，南辛才同意匀出四只小羊羔留种，不至于叫羊一族灭绝了。妖界有妖界的规则，捕猎可以，但不能捕绝了种，否则要受天谴。天谴天劫啥的我是受惯了的，可南辛她们可禁不起。

    每个妖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对我道谢。我特意选了两只肥壮的公羊送去基山给惊云尝尝，羊肉最是滋补，他上次被青婆伤元气，如今被族中长辈拘着在家休养。礼尚往来，惊云回了个做工精美绣着一圈云纹的乾坤袋。

    基山尚鸟付鸟一族最善阵法和炼器，其中犹以乾坤袋出名。寻常乾坤袋可装物，他家乾坤袋可装人、妖、兽、山川、河流……无不不可装。因此一袋难求，听说多被仙界收去了。我当即挂在腰带上跟小妖们炫耀起来，吩咐他们就地烤羊肉。

    等不及尝鲜的小妖们便在山下捡了柴火，拿树枝子穿了羊肉放在火上烤着吃。烤羊肉鲜香无比，蘸上野葱、野韭菜花酱别提多好吃了。我吃了两串，还是觉得应该拿盐腌了蒸着吃。肉香吸引了附近山上的大小妖精们，纷纷拿了酒，大家伙喝着酒吃着羊肉，不由得唱起了曲，跳起了舞。

    许多年后，当年的妖都已投胎转世，他们的后代还对这段口口相传的妖界盛事津津乐道，唏嘘不已。

    我只记得那晚星光极为迷人，那晚的酒极为香醇，那晚的妖对我十分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