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功德篇7
小蝶进来，右手提起我左手夹着惊云飞起，飞过一条幽暗的长廊，左弯右拐，进入一座森然凄冷的石头大殿，将我们抛在一块长方形的石块上。
还没见到青婆，倒有一道轻快的男声响起，如流泉如击玉般悦耳，“阿青，快一千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
借着惊云肩膀的遮挡，我悄悄睁开一条眼缝，见昏黄的灯光下一身新绿的青婆快活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眉眼亮晶晶地依偎着一个头顶长鹿角的绯袍男子走进来。男子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双唇一点如血，藏在宽袍下的腰不盈一握，颇有些衣不胜风，在鲜嫩的绯色袍子里益发荏弱，让人心疼。看来久病未愈。但他却不阴郁，整个人是舒朗鲜活的，尤其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神采飞扬，顾盼间似有星光流转，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陷进去。我赶忙闭上眼，不再看他。心中思忖：双眼能迷惑人心的妖，不知是哪族？
这想必就是觥筹说的迷惑住青婆的男妖了。容貌平平，胜在气质出众，很是能勾起雌妖的保护欲。
青婆在男妖怀里，扬起脸，大而圆的突眼盯着男妖，神情娇羞而甜蜜，眼睛里漾着春水揉着春波发着春光，无限春意。
“阿青，快！我等不及了！”男妖挣脱青婆的痴缠，往前走了两步。他走路的姿势极不协调，身子未动，腿先迈出去，然后再一点一点挪动上肢才能勉强站稳。好像木棍上穿的偶人，四肢僵硬，骨架松松散散，撑不起来，一动就全身乱摆。
“怀璧——”青婆快走一步上前扶住他，柔声安抚，“看把你急的！放心，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给你换副得用的骨架。这虎蛟的到底差些意思，用不到一年就坏了。”
虎蛟，正是传闻中上一个上神仙岭，并顺利取得仙书，躲在深山野岭修炼的妖。
想不到竟遭毒手了吗？连骨头都被剥了？
原来什么神仙岭？什么仙书，不过是幌子，为了给这男人弄骨架罢了。怪不得要称骨了？头顶鹿角的没骨头男妖？我还真想不出有谁？大概是哪个鹿族跟章鱼生的或蚯蚓生的。那时我倒从未想过怀璧是被强行剥皮剔骨的，不是天生没骨头。
“如何能不急？多少年了，我像条臭虫一样窝在这堆石头里，行走坐卧哪样不得靠你？这些年换了多少副骨架，可没有一副能撑过一年。累得你整日费尽心思骗人来岭上给我取骨架，把六合八荒的妖族都得罪了个遍。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像其他族人那样死掉干脆。”男妖丧气地锤了锤腿。他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在那阴影里悄悄掀起眼皮，暗中观察青婆的反应。
青婆捂住他的嘴，嗔道：“不许胡说！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不惜一切代价！”
怀璧的手覆上青婆，因腕骨不合，所以还没碰着青婆的手便垂下来，耷拉着。他的眼却是亮晶晶的，犹如天上最亮的星，盛满了深情，“阿青，何其有幸让我遇见你！”
青婆沉溺在他温柔的眼波里，险些站不稳，腮边一抹娇羞的红晕晕开，她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拥着怀璧，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而叫怀璧的男妖亲吻着青婆的发顶的同时，还不忘跟旁边的侍女小蝶抛了个媚眼，惹得小侍女面红耳赤，痴痴艾艾。
男妖就是这样凭一张嘴，几句甜言蜜语哄得女妖掏心掏肺，生死相许。
当局者迷，旁观者更迷。枉费我活两万多年，依然搞不懂为什么一个妖活的好好的，不愁吃不愁穿，干嘛想不开要找个妖来虚情假意虚与委蛇。青婆分明看到小蝶的异样，可她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小蝶一眼，便垂下眼，假自己继续沉迷怀璧的柔情。丝毫没有戳穿他们的打算，继续装傻。
靠装傻和妥协讨好换来的，终究只有欺骗和利用。
青婆张嘴，细而长的猩红舌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嗖的一声卷住惊云腰间的骨佩，一扯一拉。就在我要出手的时候，冷不防一道金光闪现，青婆惨叫一声，捂着嘴倒在怀璧怀里。惊云身边，一截断舌血迹殷殷，犹自像条蚯蚓一样蠕动。
怀璧大惊，退后两步问：“怎么啦？”
青婆嘴边鲜血淋淋，含混不清地惨呼：“虎神周——”
护身咒？怪不得惊云敢独自上神仙岭，原来有族中大能者下的护身咒。
护身咒为最高一等咒语，能保中咒者不受攻击，除非攻击者法力比下咒者高或杀死下咒之人，否则无计可破。
显而易见，惊云身上的护身咒非常强大，连青婆这等修为都不堪一击，连一招也过不了。
怀璧沉思片刻，伸手抠出一块花岗岩地砖，揉捏几下，那质地坚硬的花岗岩在他手里如黄泥般搓圆捏扁，最后拉长，竟是一长长的石钩。他操控石钩勾住惊云骨佩上的丝绦，一挑一拉，轻而易举地拿到骨佩。
护身咒只对攻击有效，只对活物有效，对石钩无能为力，对茶水里的迷药也不起作用，这就是惊云至今不醒的原因。
惊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决定先不出手。
怀璧虔诚地捧着骨佩，笑得明朗如四月春光，眼角却滚落颗颗泪珠，“阿青，没想到我今生还能活着看到鹿蜀一族的骨头。两千两百年，自从最后一块骨头被雷神剥去送给岁穰星君的独女做及笄礼，我过了两千两百年爬虫一样的日子，我以为会像只爬虫那样死——”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青婆摇头，“我不准你自暴自弃！快看看能不能用。”她舌头不灵便，每说一个字嘴里都溢出血来。
“好！”怀璧笑着点头，闭眼。
青婆轻轻把他放在地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熟练地划开他胸腔，抽出他肋骨，放在一边。接着割开他一条血管，用小蝶递过来的铜盆接了半盆血，把骨佩浸泡在里面。她做这一切有条不紊驾轻就熟，显然是做惯了的。原来什么仙书，什么称骨，什么修仙都是假的，都是为了给她的情人找合用的骨头替换。骨佩经过鹿蜀鲜血的洗涤，发出微弱的白光，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变化，一息之间已经变成一整副肋骨。青婆发出一声喜悦的惊呼，将肋骨安进怀璧胸腔，再合拢。最后在他伤口撒上惊云先前送的百花玉露，那伤口便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了。
再滴一滴百花露到他嘴里，怀璧便醒了过来。他面色红润健康，一改先前的苍白病弱。
青婆喜不自胜，“太好了!到底同族的骨头更契合得用，看起来比虎蛟的强多了。你且活动活动试试。”
怀璧总是笑的，可青婆觉得他一千年的笑加起来也没有此刻明媚温暖，直达心底。
他站起来，扭扭腰，脸上的笑益发温煦照人。“阿青，你看见了吗？没有晃！我站住了！我站住了！”他抱住青婆，在她皱巴巴的草绿色脸皮上狠狠亲了一口。
相处的这两千多年里，他甜言蜜语说了无数，也和她夜夜温情，却从没这样亲过她的脸。青婆怔怔的，捧着脸露出傻笑，“嗯。”
笑意还在嘴脸没有消失去，怀璧的脸倏然一僵，接着，他的头往下一垂，好像被扭断脖子的鸡。
“可惜，还少块颈椎骨……”怀璧两手抱住头，声音闷闷的。
“没事，既然我能给你找到肋骨，就能再给你找到颈椎骨。那小子虽说是个羽族，椎骨细了些，但尚鸟付鸟一族有不少妖界大能者，族中惯有些天灵地宝浇筑子弟，那小子是个受宠的，想来没少吃好东西，我且剥了他的骨头给你先将就着用些日子。”
她安置好怀璧，走到长条石边，撕开惊云衣服，明晃晃的匕首对着惊云的脖子狠狠扎下去。
“住手！”我大喊一声，跳起来拿玲珑伞挡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