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功德篇6
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出了山腹,到了一片开阔的谷地。
视线被石头填满,远近高低,极目所至全是石头,经过一座石门,来到一个石洞,石洞里石桌、石椅、石碗、石杯……没有一物不是石头做的。倒和漆吴山我的赤阳洞的风格有些相似,只是这里的石器更为精致圆润,没有棱角,周边还包着羽毛,不知道是何原因。
惊云只睨了一眼便抿着嘴坐到一张椅子上。
青婆往洞内深处探了探,心不在焉地让我们随意坐,又吩咐蝴蝶妖,那个叫小蝶的看茶,自己则掏出一面靶镜整理起妆容。
她抿了抿稀疏的头发,正了正有些歪斜的金簪,描眉,匀面,敷粉,涂脂,便是指甲都又重新涂了一遍。然后进了旁边一间石屋,片刻之后换了一身等闲少女都压不住的新绿衣裙,挽着鹅黄披帛,把那水桶腰束的紧紧的,硬是把滚圆的腰身束出个箍来,十分精心地装扮了,像个草绿色水桶。
比她打扮更娇嫩的是她脸上春风拂过的笑容,和眼睛里春雨润过略带三分期待三分紧张的温柔。
惊云大概是渴了,一壶荷叶茶喝了大半,喝到壶中水尽了,他便俯身趴在桌上,睡了。
我只象征性地略略沾了沾唇,便品出那茶叶味道不对,要提醒他的时候,已经晚了。到底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一点儿江湖经验都没有,外面的饮食岂是随便就能吃的?那是吃食么?那是吃亏!
不知道青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索性趴在桌上装睡。
伺候的小蝶见我和惊云中招,吃力地搬起我们,扔到一间幽暗的石室。
青婆远远地喊了一声,小蝶应声而去。沉重的石门发出闷哑的摩擦声慢慢合上。
我推了推身边的惊云,他没有动,呼吸亦十分微弱。也不知那青婆使的什么药药效这样厉害。我使劲儿掐他人中,拍脸都无济于事。
黑暗里,幽幽传来一句虚弱暗哑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这忘忧草不睡上三年五年是不会醒过来的。”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屋子里面还有别的妖。“谁?”
石室里太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我伸出右手,念了个诀,掌心燃起一团橘色小火苗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斜刺里,安安静静趴着一只厚壳子耷拉头的大乌龟,正有气无力地摇动蛇尾。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也是被青婆骗来的?”我问。
“我?正是这神仙岭的主人!青婆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端茶倒水的一个玩意儿罢了。”他明显受制于人,口气却还硬的很。
我喜出望外,“老神仙?你不是飞升上仙界了吗?”难道传说是骗人的?
他大口大口喘息,似乎那几句话耗尽了力气。半晌之后他摇头,“你说的那是家父,在下是这神仙岭现在的主人——觥筹。”
“那你可知道如何成仙?”我蹲在他面前不耻下问。
他慢慢转动眼珠打量我一眼,嗤笑一声,“你小小年纪不在家踢毽子绣手帕也学人家修仙问道,也不怕你爹娘担心?”
“我没爹娘。”从我打卵里孵出来就是孤零零一个,没有见过爹娘,也没有族众亲人。且自孵化出壳就是人形,我至今不知自己原形是什么,也不知自己种族。
这些年,我问过了无数种族,天上雀鸟,地上的爬虫,海里的游鱼,没有妖知道我是谁。
有那上了年纪的老妖说九重天上有种蘋婆果,吃了可以通天晓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单单是我的身世父母,便是九重天昆仑墟的天帝、幽冥府阎王、人间帝王这世间三界五行一草一木的父母来历都能知道,到时候天地间对我将没有任何秘密。
我便想着上天上问问哪里有蘋婆果。可妖想上天庭,只有飞升,再无他途。
“可怜见的,原来是个孤儿。”觥筹有些莫名的伤感,声音带着浓浓鼻音,“我虽然有爹,可他整日介忙着跟整湖的荷花精调情,哪里能顾得上我?我也有娘,可我娘怨恨我爹多情滥情,不够温柔专情,不管孩子,也不照顾我姥娘一家,跟我爹的拜把兄弟-一只肥遗鸟跑了。现在不定给我生了多少弟弟妹妹,恐怕早就把我忘了……还不如没有的干脆。”
我没心没肺地拍了他龟壳一下,“问你成仙呢?说这些没用的干嘛?”
他许是说了太多话,精神有些不济,厌厌的,眼皮都耷拉下来。我起身翻了翻惊云的乾坤袋,找出一瓶白膏,给他喂了一口。它连嚼的力气都没有,我只好拿水兑了灌他嘴里。白的汁液浸润他干渴了多年的喉咙,他咂咂味,立刻有了力气,睁开眼,伸伸脖子,活动活动四肢,发觉四肢还是不能动。
“白?好久没有尝到它的味道了,都快忘了。还有么?再来一口!”觥筹说。
“想吃?”
“嗯嗯嗯……”觥筹点头如捣蒜。
“那就快说!”我不耐烦跟他拉锯扯皮,收回白膏。“不说就没得吃!”
“小姑娘就该文文静静娇娇滴滴的,哪里像你这般急躁凶恶?”觥筹欠欠地缩了下脖子,张大嘴,“啐!阿青这小蹄子霸占了我的神仙岭不说,连点像样的东西都不给我吃,整日介给我喂湖中水草,小鱼小虾都不管够,吃的我肠子都青了。一千多年了,终于能吃上口白膏。啧啧……”
我拿白瓶在他鼻尖晃来晃去,就是不给他吃,“说了就给你吃!”
他喉咙骨碌碌滑动,两只绿豆大的小眼睛一眨不眨随着白膏转。“说了也没用,实话告诉你,当年我父确实得了一本修仙秘籍,因我年龄尚幼,他飞升后将秘籍交托给那只青蛙妖看管,青蛙妖本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照顾我。后来来了一只受伤的男妖,惯会拿姿作态,善魅惑人心,跟她好上了,两人将我囚禁至此,占据神仙岭谋财害命,至今已近千年。”
“书在哪?青婆既已得到仙书何不修炼成仙?”我不关心青婆的情史,只关心仙书的踪迹。
“想来在那男妖手里。阿青是个面糊子耳朵,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男妖的。至于修炼成仙可不是每个妖都能的,那得看造化。”
“啥意思?”我不明所以。
“意思就是仙书是有灵性的,并不是每个妖都能打开,这些年阿青为了打开仙书骗了多少妖来此,可是没有一个妖能做到。”
得!仙书还是有脾气有个性又挑剔的仙书。
语焉不详,含混其词,这老东西白白骗了我口白膏。
我把手里的瓷瓶收起来,放回乾坤袋,系回惊云身上。石门暗哑沉闷的摩擦声再次响起,我熄灭手中的火焰,坐到惊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