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退缩
等到家时，路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脚踩在上面便有咯吱咯吱的响声。
谢远稍微走在她的前面，算是替她探路。
林芝芝沿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
其实很久都没有再这样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背影了。
林芝芝不由得想起那天红|歌会时，站在台上。
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却恍然间察觉他们的距离，很远。
但此刻，他就站在自己触手可得的位置，只要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林芝芝像踩在厚实的云端上，处于一种踏实的虚浮。
就这样走到了家。
她在门口抖落一身雪意，被门里的热气一熏，几乎冻僵的四肢才慢慢缓和。
家里没有人，最近父母都忙的不像话。
封好的菜放在桌子上，林芝芝掀开保鲜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叮—
她一边端了饭菜，一边支起手机，随便放点什么视频。
正巧刷到的是某个博主，将流行的古风歌曲重新编曲，用古筝弹出来。
潺潺如水的音色，也仿佛一瞬间流进了她的心里。
林芝芝心念一动。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
她不想、不愿意仅仅止步于此。
她还想接着学，接着学习更加深刻的乐理知识。
她想把古筝弹的更好。
林芝芝停下手里的筷子，低着头开始搜索。
雪越下越大，就着雪夜，林芝芝再一次认真地把古筝搬了出来。
不再逃避，也没有厌恶，只是简简单单，纯粹地去做一件事。
她便逐渐想起了最初喜欢音乐，想弹好古筝的简单心情。
-
四舍五入一下，林芝芝的作业算是被谢远承包了。
各科老师在布置作业时，是丝毫不考虑学生要写多少门的。对谢远来说，任务量也并不算少。
几天后，他抱着一厚沓作业，眼下泛着淡淡黑青，神色不佳。
林芝芝喜笑颜开地接过来，翻了翻。
谢远做事是从不应付的，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厚厚一沓作业，都字迹整齐，却也不会像林芝芝一样偷工减料，随随便便地撕掉几页。
她把作业放回屋里，笑意盈盈地凑在谢远身边，“谢谢远哥。”
男生好像都还蛮喜欢x哥这个称呼的，林芝芝不确定谢远和其他男生想法是否一致，但试着叫叫总没错。
谢远瞥她一眼，“林芝芝。”
带着一丝笑着的气音，“没人告诉过你，同一招用的次数太多，就没有效果了吗？“
林芝芝：“那我该用什么招数？“
谢远神态显出几分懒散来，却不答，清清冷冷地望着她。
有种禁欲的气质扑面而来。
他似乎又有些细微的变化，眉眼深邃了些，青涩更少，那是属于少年的锋利。
林芝芝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有种……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的迷茫。
她忽然不敢和谢远对视，几乎仓惶而又狼狈地低下头，“那、那请你去哪里玩玩，游乐场？电玩城，总可以了吧？“
“可以。“谢远的手插进兜里，不动声色，“什么时候？”
林芝芝：“随时都可以。”
“不过我还得去看看薛珊瑚，你要和我一起吗？”
一个学期结束了，薛珊瑚也没能来上课。
林芝芝装订了一份自己的笔记，又带了点前些天做的贺卡，都提着过去。
大雪未消，但天气已然晴朗，暖阳折射至雪面上，反射出浅浅的光辉。
林芝芝准备的东西加起来还挺重，于是便换成了谢远来提着。
医院大片的白色，是沉默的安静。
林芝芝并不喜欢医院，应该说，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医院的感觉。
她看着人来人往，仿佛看到了众生百态，人间万象。
这几个月间，有时间她都会来看看薛珊瑚。
但不知为何，今天动作却迟疑了许多，她有些不敢走进去。似乎是在害怕。
心里隐隐约约的直觉，搅得林芝芝心烦意乱。
她拉住了谢远，“等等。”
他们走过了大堂，站在住院部间的一段路上，旁边有形形色色的病人，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各自活动着。
有些人面容红润，气色很好，有的人却面容枯槁，神情惨淡。
林芝芝不敢向前走了。
明明是她提议，明明是她想见到自己的好朋友，但害怕担心，不敢面对的人也是她。
“怎么了？”谢远听话地停在了原地。
林芝芝的手紧紧捏着他的衣摆，不放手。
这是她心里下意识的依赖—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向谢远表露委屈，却可以隐约地从他身上获得依赖，“我有点害怕。”
话说出口后，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害怕什么？”谢远顿了顿，望向拉住他衣摆的那只手，稍加思索片刻，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那个不好用，你可以试试这个。”
林芝芝便握住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医院就像是个符号，划分着一切正常的人，和身体不太完善的人。而这些事，却不由得我们选择，医院却像是把我们最不想、最害怕发生的事情，和我们联系在了一起。尤其是……看着别人，似乎也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我害怕，我害怕发生最不好的事情。”
谢远温柔地反握住她，“我不这么想。我倒觉得，医院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反悔的机会，挽救的机会。正因为有这里，无论多么不堪，无论多么恶劣的情况，都有了可以挽救的机会。”
林芝芝望向他，她记起谢远书桌上的那本人体解剖学。
这一瞬间，她大概触碰到，也读懂了他的理想。
她好像跨过了哪一步距离。
“你说的对。”林芝芝笑了笑，“未知不是害怕的理由，相反，它应当是我们前进的动力。”
“走吧。”
她这会冷静了下来。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正牵着谢远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却发着热，这股热意源源不断的的传到她手心。
林芝芝像个兔子一样抽开了手，后退了两步，“走、走吧。”
谢远眼尾稍挑，“走这件事，你已经说过了。”
他微微低头，望了眼手，声音很低，“卸磨杀驴。”
薛珊瑚刚睡完午觉，黑发垂在肩头，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芝芝。你的字真是越写越好看了。”
林芝芝搬了凳子坐在她旁边，随手拿了个橘子，细心地剥去橘瓣上的脉络，“是吧，放假的时候我可是有临摹过字帖的。”
笔记本的封皮上描摹着些许烫金的印画，这是时下比较流行的一种图案，小巧却也好看。
女孩子多多少少都喜欢来些“仪式感”，一点小小的改变却能让生活中多出无数的乐趣。
薛珊瑚爱不释手，翻了好几页，笔记内页用荧光笔标记出了重点。
林芝芝自己是不太喜欢花里胡哨的笔记方式，她一般会直接在书上标注出来。
但这是薛珊瑚的习惯。
薛珊瑚合上笔记册，猛地抱住了林芝芝，“谢谢。”
她性子偏向内敛，很少将情绪外放，显然是十分开心。
林芝芝拍了拍她的肩膀，往她嘴里塞了块橘瓣。
薛珊瑚的气色要比自己想象中好些，但仍能窥见病号服下的清瘦身姿。
见了面，那些担心的情绪却不好再说出口。
薛珊瑚这时才注意到了谢远，目光中有淡淡的疑惑：“你们？“
平时不是水火不相容吗。
林芝芝知道她想问什么，率先抢了话，“他顺路，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得互相关爱。“
薛珊瑚了然地望了眼林芝芝，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一向很配合林芝芝。
薛珊瑚和谢远并不熟，在她的印象里，只记着这人平日沉默，但清冷不大好相处，一级林芝芝很讨厌他，他也很讨厌林芝芝。
……不过这几个主观认定，薛珊瑚存疑。
少年静静地站在旁边，也给她递过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些我认为比较好的网课总结，还有些补充资料。”
这个举动算是比较细心了，网课质量良莠不齐，提前筛选后再看最好不过。不然有可能会多走许多弯路，甚至走了错路。
薛珊瑚笑了笑：“谢谢。“
没过多久，护士过来给她检查身体。
不好留的太久打扰，林芝芝便先告辞了。
走出医院，林芝芝思绪混乱，她捂了捂脸，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
医院的出口和入口在同一个大门，只不过分成了两侧。
出口处人少，而入口处的人源源不断。
林芝芝想，世上确实有许多种无奈，但她这次看到的，确实另一种希望。
他们穿过人流。
林芝芝忍不住抬头，悄悄地看了眼谢远，他的容颜在这样的背景下却显得异常清晰。
少年青涩未褪，还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些许纤弱。
可是，这一瞬间林芝芝却仿佛看见了多年以后他的模样。
谢远一定会长成一个优秀的青年，一个优秀的男人。
他也会成为一个，最好的医生。
他们一段走过了其实很长的时间，经年累月，不知不觉中，好像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
但林芝芝在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