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投怀
谢远的嗓音浅淡,宛若下雨时泛起的薄雾,独属于少年的清冽,又带些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
本来紧张的一方就是自己,而他的态度又那么游刃有余。
每回在他面前,似乎总是占下风,总是讨不着好。
林芝芝抓着他的校服外套,服服帖帖的布料在她手下皱成一团,校服里平整的卫衣,也被她拉斜了。
可狼狈的却还是只有自己。
因为太过于紧张,所有触感仿佛都被放大了一百倍。校服的材质是偏硬的,似有若无地摩擦着指尖。
她一只腿半跪在谢远身前,另一只腿艰难地撑着地面。
谢远呼吸的热气洒在林芝芝耳边,伴随着他呼吸的幅度。
林芝芝眼前,其实可以瞥见他半遮半露的漂亮锁骨,就那般横亘在肩下。
她有些羞愤,这个姿势真的像迫不及待地扑在他怀里。
但她根本没想凑近他!
这时办公室没有老师,一片寂静,灯也只开了一半,影影绰绰。
门大开没关,随时可能有人经过。
正是这种环境,让事情更奇怪了些。
被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林芝芝不由得有点焦急,手撑着谢远的腿想要再站起来,但双腿不听使唤,酥麻发软,仿佛有千万个蚂蚁在啃咬着。
她再一次栽倒在谢远身上,两人距离更被拉近了些,反倒坐实了“投怀送抱”的罪名。
她的头埋进了谢远的肩窝里。
林芝芝:“……”
谢远也挺狼狈,但尴尬的只有林芝芝一人。
谢远目光清浅,坐姿依旧很规整,有丝冷涩感,“倒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
“以我们的关系,直说就好。”
“……“林芝芝觉得十分屈辱,但却无法反驳他的话。
她像蚌关进壳般闭紧了嘴,暗戳戳让大腿根发力要站起来。
却又失败了。
谢远眼底澄澈干净,伸出手轻轻扶住林芝芝的胳膊,就像教小孩走路一样,发力往旁边一带。
林芝芝扶着桌子,艰难地保持站立的姿势,但腿底从上,是让她发软的刺麻感。
她的腿抽搐了两下。
他们的姿势真是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怎么还没走呢?“美术老师手里提着饭,往他们这看了一眼,眼神有些诡异,”办公室是有监控的。“
林芝芝:“我们知道,我刚刚摔了一下。“
她的双颊宛如熟透的大虾,红得彻彻底底,越看越像做了些亏心事。
学校也不是没有胆大包天的学生。
美术老师咬了口手边的肉夹馍,“等会教导主任会来检查,你们小心点。”
可能和艺术沾边的都这样,这个美术老师对待学生也十分不拘小节,甚至有闲心开玩笑打趣。
林芝芝解释不清,这事越描越黑,而谢远干脆闭嘴一语不发。
他淡然中甚至有着几分好整以暇,完全不觉得此刻的场景有任何的尴尬。
林芝芝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她似乎成了个坏学生的典型。
我、林芝芝、要换个星球生活。
-
客厅的灯时间有点久,灯光有些暗淡,灯芯时不时还会闪烁。
何桂莲换成了小档位的壁灯,“等会回来叫你爸修。”
自从和谢远一起吃饭后,林芝芝在饭桌上几乎便不怎么说话,可今天的她格外沉默。
何桂莲给她夹了一筷子莲菜,“到学校遇到烦心事了?老师说你了?”
“没有。”林芝芝咀嚼着酥脆应付着说,“今天跑步有点累。”
“真的是太讨厌跑步了。”
她吃饭时说话往往不怎么走心,却偏偏仿佛意有所指。
谢远捉着筷子的手微顿,最后夹了一筷子胡罗卜,放进碗里。
有意无意,眼睛微微上抬,但停顿短暂,便又恢复原状。
“那多吃点,补充营养。”何桂莲又给林芝芝夹了口红烧肉,“你看你瘦的。”
“谢远你也是,多吃点,长身体的阶段不能将就。”
“嗯,谢谢阿姨。“谢远低头望着碗里的饭,微微蹙了蹙眉。
像是有点走神。
饭后何桂莲去了厨房洗碗,谢远坐在沙发上。
他腿上放了本书,看封皮好像是《追忆似水流年》,谢远看得很慢,时不时才翻动一页。
“你怎么还不走?”林芝芝嘴里咬着颗草莓硬糖,牙齿和其碰撞发出咯吱声。
谢远没抬头,伸手揉了揉脖颈,随意地道,“等着吃夜宵。”
“你赶紧回去,写你作业去,别又被罚站了。”林芝芝一秒都不想见到令她社会性死亡的罪魁祸首,“你站在这里,挡我摄入空气了。”
“芝芝,你怎么说话呢?”何桂莲擦干净手上沾着的水,朝着她后脑勺拍了一下,“人家坐坐就坐坐。”
一转头她温柔似水地望着谢远,“你今天多坐会,我买了汤圆,等会学累了给你们煮。”
就好像谢远才是亲生的。
“好。”谢远温和有礼,“麻烦您了。”
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存心气她?
他视线落回书上,不主动和她解释什么。
林芝芝扭过头,有股郁气冲了上来,她鼓了鼓脸,索性也不说话。一溜烟地钻进卧室,把自己砸在软和的床上。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任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也想不明白。
有时候谢远看起来很讨厌她,有时候又好像不是。
他们之间比陌生人熟悉很多,却又比熟悉的人更疏离。
很奇怪。
林芝芝摇摇头,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晃就八九点了,她从房里走出来。何桂莲似乎出去散步了,林宇兵也没回来。
只有一个谢远,稍稍侧身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睡着时终于收起了浑身上下的冷意,软了几分,黑色的碎发搭在额上。眼睫毛又长有密,一副不设防的漂亮模样。
“还是没有嘴的时候像个人。”林芝芝小声说道。
看了他一会,她进了厨房,打开煤气罩烧水,煮了些汤圆。
在谢远面前放下一碗。
做饭很耗费精力,她觉得有些累,吃完汤圆便躺上了床睡觉。
是被吵架声吵醒的。
她的头有些疼,手摸索到手机打开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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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有些刺眼,她抹掉眼尾的泪花。
推开门何桂莲和林宇兵正互相指责,彼此脸色都很难看。
“你有时间给别人换灯泡,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家也换换灯泡呢?”
林宇兵也不耐烦,挠了挠头,在沙发上一坐,点开手机看新闻,“都说了是工作,我明天回来弄行不行?”
何桂莲指了指头顶坏掉的灯,“明天明天又是明天,你的工作怎么不知道留到明天呢?林宇兵,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能不能也好好体谅我?”
这个音量,如果邻居不是谢远的话,一定会被天天投诉的。
林芝芝捂着耳朵,小小声说,“我去散个步。”
交代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她撒着一双运动鞋,囫囵套了件外套。
她扭开门锁一闪便出了家门。
站在楼道的一刹那,她仿佛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能让人透过气来,背后还是冗杂的吵架声,但就像两个世界了。
暂时逃避一下吧,林芝芝低着头,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妈妈很辛苦,爸爸工作很敬业。
都是她的亲人,她不能去指责谁,她也不该有什么怨气。
要是父母能不吵架就好了。
夜风清凉似水,周遭很安静,或许是世界刚巧也有点累,需要睡眠休息一下。
林芝芝坐在楼下的椅子朝上看,正好能看见她的卧室,亮着小小一盏灯。
旁边是谢远的卧室。
……漆黑。
楼道是声控灯,那里的灯偶尔被过路的流浪狗叫声所点亮。
林芝芝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灯亮了又暗,暗了又重归于亮。
黑暗又再一次被打破,这一次是熟悉的身影。
谢远穿着黑色风衣,手里提着垃圾,插兜朝外走来。
黑色风衣很好修饰了他的轮廓,将他的优点完全地显示了出来,谢远本就身高腿长,长风衣搭在他身上,气质十足。
只是他神色也带着几分困倦,眼皮半睁不睁。
刚刚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印象里桌上也没放空碗,他应该自己洗了。
还挺自觉。
林芝芝甩着腿,看谢远捏着绳子,把垃圾放进桶里。
他偏过头,直直地看着自己,像是无声地邀约,又像只是个无所事事地巧合。
“刚刚看到了道题,觉得你做不出来。”
-
事件的发展变得离奇起来。
林芝芝坐在谢远家,目不斜视地等待。
这个少年,永远知道如何瞬间找到自己的死穴。
上回考试,要不是谢远在,林芝芝就是第一了,而他们之间的分数仅仅只差05。
就是这遗憾又嘲讽的05,让林芝芝更加意难平。
“解吧。”谢远抽出一张卷子压在她面前,漫不经心地说道,“估计你也不会。”
那道题被圈了个红圈,是卷子的压轴题,而且正好是林芝芝不太拿手的部分。
她忍不住皱着眉,微微眯了眼思索。
没过多久,就低着头轻轻咬住了钢笔。
这个习惯很不好,可林芝芝改不掉。
却也忘了这支笔不是她的。
谢远点了点她的手腕,“别咬。”
“很贵。”
--你赔不起。
林芝芝默默补充了下半句,乖巧地松了嘴。
她扫过钢笔身的logo,确定了是自己买不起的牌子。
小气鬼,竟然拿金钱羞辱我。
而她确实被羞辱到了。
林芝芝索性想化悲愤于动力,争取尽快解出这道题。
可直到何桂莲来敲门,林芝芝也没想出来。
“你这孩子,就知道打扰人家谢远。”何桂莲拧了她胳膊一下,转身就变了个脸,“谢谢啊,谢远。”
林芝芝乖乖回家。
这会谢远也出奇地安静,竟然没有在伤口上撒盐,说什么“看吧,你果然没有解出来。”
估计是因为何桂莲在?
他太会伪装了!林芝芝如临大敌,又回头看了谢远一眼。
他正缓缓关上门,清隽的面容隐藏在缝隙中,眼底一片清澈。
像最干净的白。
林芝芝愣了愣。
“你看你,就知道和我吵架,把孩子都气走了。”林宇兵道。
何桂莲白了他一眼,“别说了,消停会。”
林芝芝满脑子都是谢远刚刚拿出的题,第一次不为父母吵架而感到伤心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