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尘往事
何静之是在为官后的第十九年获封工部侍郎，此前的十九年不能说是怀才不遇，也不能说是大材小用。那十九年的时间，他一直在地方做一个小官，每月领取一份不厚但也绝对不算薄的俸禄供以养家糊口。
直到第十九年春，地方官进京向皇帝汇报上一年的各种情况。说是汇报，但是这帮人从来都没有和皇帝打过照面，每次只要把手上记载的册子拿去工部，再在京城居留几日，待工部核实无误，就可以带着公文各回各家。
何静之就是在京城不知哪家客栈歇脚。在第二天的拂晓，他还睡得很沉，一声尖细的呼唤扎破了他的睡梦。多年为官的自觉让他在迷糊中就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一个太监。
他睁开了眼睛，当即就出了一身冷汗。颤巍巍的朝门口看去，门口果不其然站着一个瘦长的他从未见过的太监，那太监手上，捧着明晃晃的一卷圣旨。他当即跪下，双眼都未敢往上瞟一眼。
普通人对于权力的畏惧，不过于此。
那圣旨写的似乎极其着急，他从空气中闻到了新鲜的墨水味道。而更令他害怕的事，那圣旨上指明了要他立即进宫，情势似乎已经急不可待。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此次进京时所写的公文出了问题，可是公文是由许多个下属仔细核对才由他放在工部的，往年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
那太监未等到他准备完，就拉他到客栈下进了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在马车上他明里暗里都想从那太监嘴里套出点话来。那太监却是一直低头摆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泄露一星半点。
很快马车就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那瘦长的太监先跳下车去，替他扶住车前的门帘是倒是说了一句话“何大人，到了”。
他诚惶诚恐，他不过是地方的一介小官，如何能让这皇帝身边的人称呼一声大人？
彼时天才刚刚擦亮，何静之几乎是在忐忑之中走进了内殿，视线中出现那一丝金黄色的袍角，他就腿一软，不自觉的已经跪了下去。
“微臣微臣”
他心里没个底，嘴唇微微颤抖，嗫嚅道。
“起来吧，何大人”
“微臣不敢！”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脸庞。
彼时皇帝不过三十出头，皇帝侧着头，望向窗外看，窗外的桃花开了，芳菲落了满地。皇帝看过去的眼神，似乎带着淡淡的愁绪。
他摆了摆手，就有太监进来，把何静之从地上扯了起来，放在了后面的座位上。何静之刚坐在位置上，抬起头，就看到了对面坐着的眼圈明显红肿的皇后和对此明显漠不关心的皇帝。
他自知知道帝王家事是多少条命都不够他挥霍的，忙不迭地的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上首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问道;”何大人多年为官，不知政绩如何。”
“谢皇上关心，卑职虽不至于政绩斐然，但是却是中规中矩，无甚错漏，还请皇上不要责怪微臣才疏学浅”他哆哆嗦嗦的开了口。
皇帝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家中，有几个子女呢”
子女？何静之心中划过一丝诧异，但还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得体的说：“卑职只得三子，两子一女，最大的也才年方七岁”
座上的皇帝似乎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朝后面的宫人挥了挥手。后面的帘幕之后一阵窸窸窣窣，宫人立马从后面的帘幕中抱出一团东西来。
何静之心中又是一紧。
宫女一身繁琐宫装，走路却是极快，不多时就到了眼前，将那物上盖着的锦被掀开给何静之看。
何静之只看到一个闭着眼睛的小孩，乖巧的躺在被子里面，不只是吃了什么汤药，睡得极沉。小孩生的十分精致，眉眼与皇后有几分相似。
心里咯噔一下，何静之已经猜到了几分这个孩子的身份。
他看了看那熟睡的幼童，惶恐的看着前方。
皇帝忽然站了起来，嘴唇微动，像是在想着如何开口。
许久，他才轻轻地说道，语气平淡。像是在讲什么其他人的故事：“朕前日在御花园散步，忽闻花丛中有孩童在啼哭，靠近才得知，原是这个不知道谁家的小孩被野猫所伤，朕将其救下，派人悉心医治。”
皇帝顿了顿，仿佛还不觉得这个故事编的是如此的不可信，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眼下，朕虽派许多人严查他的底细，但仍然不知他的父母姓甚名甚。今日何大人为公务进京，朕在京城就早已听闻何大人为人纯善，于是打算将这个孩子交予何大人名下，不知何大人意下如何”
皇帝冷冷的视线飘过来，何静之脑子里轰的一声。
‘不知谁家’？得亏皇帝还能说得出口。
他来之前想了皇帝找他的无数种可能，却独独没想到秘密找他来竟是为了这年幼的二皇子！
皇帝只有两个孩子，分别就是贵妃所生的太子和这皇后所生的二皇子。当今朝野动荡，世间妖魔横行，不知是谁所散发的言论。说这一切都是从二皇子降生开始的。于是乎，二皇子几乎成了谏臣心里拔不去的一根刺。是这朝堂之上许多人的心头魔。
在权力的世界里，任何人的牺牲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何静之不是个笨人，虽然多年得不到晋升，但是他也立刻猜到了皇帝的用意。他向不远处的皇帝看去，皇帝神色晦涩不明，仿佛在给他选择的余地，静静的等着回答。
窗外一阵微风刮过，那株桃花一下子又落了许多。皇帝的眼神再次淡淡的瞥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何静之明白了，在这件事上，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也不会有任何人给过他选择的余地。
他几乎是僵硬的跪下了，眼神死死地盯着身前的一小块精美无比的地板，大气都不敢出。
“臣领命”
那天说不上是他的开运日或者是厄运日，他只知道他被牵扯进了一场错综复杂的赌局，而他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皇帝在他对面微微松了一口气，而皇后的眼睛却又变得通红
。
有人递给了他一卷散发着墨香的卷轴，上面早已写好了这孩子的生辰八字，甚至连吃穿用度都安排好了，看起来和寻常为官人家的公子哥无甚不同，只有姓名那栏只有名，姓却空着。
皇帝当即差人拿来墨水，在姓的那栏写下了何字。
好一场精彩的布局，看着那新鲜的何字，何静之简直想要发笑。
皇帝又沉默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往后这孩子，就劳烦何大人关照了”
何静之面上不显，只是淡淡的应声道:”那是自然，陛下大可放心。”
这时，一直在后面的皇后却发声道：“蕴儿不，这孩子年少体弱，还有劳大人费心了”皇后的声音更是嘶哑，仿佛已经翩然欲泣。
何静之跪在地上，默默地磕了一个头。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何静之就带着那孩子离开了皇宫。
次日，宫里就传出消息，年幼的二皇子忽然得了大病，救治不及时，已经夭折了。
同时，一直在地方做官的何静之却突然获封工部侍郎，诏书上黄纸黑字，写的是清清楚楚----锦州知县何静之，办事得力，清廉公正，特命任于工部。
这自然是没有人信的，一个小小的知县一跃而上成为了工部的理事。不少人想解开这件事情真正的真相。但也只隐隐约约的查到一丝蛛丝马迹，这件事，明显被极有权势的人给一手藏了起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皇城内挂满缟素，一群人对着那二皇子的灵位失声痛哭的时候，这位何大人家又多了一位稚嫩的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