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元宵
崔珉微微颔首，“好，多谢。”
他喝了一口汤水，温热的触感从喉头一直暖到胸腹。
带着雪沫子的风再度刮起来，卖饺子的老板将双手揣进袖筒，和崔珉搭着话，“郎君是进京来备考的举人老爷么？家住在何处，听口音倒也像是京都的本地人呢。”
崔珉握着筷子的手微顿，“是京城人。”
是京城人的话，不和家人守在一起烤火，出来吃什么饺子？
多半是，没有家人。
小贩不再多问，只是揣着手看天幕上四散的烟花，和邻近的几个摊主说话。
“哟，这是哪家的烟花，这花样好生新奇。”
“听说是晋宁侯府特意从西域买来的烟花，和京都卖的不一样。”
“晋宁侯府啊，京都的勋贵里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了。”
“是啊，除了镇国公府，便是晋宁侯府最殷实了。”
“过子夜了，要回去睡觉喽，婆娘在家里等着呢，还说叫我早些回去下饺子。”
……
崔珉只垂着眼，捧着手里的粗瓷碗喝了一口汤。
等将这碗饺子吃得差不多了，街道上仅剩的摊贩与商户也几乎不见了，四处灯火寂寂，连先前急促热闹的烟花声也只是偶尔稀稀落落地响起，整座长安城陷入沉睡。
他起身给了摊贩一锭银子，转身走入漆黑的小巷。
小贩看了一眼那锭银子，微微一愣，见崔珉不曾带灯笼，连忙取出一盏煤油灯朝着崔珉追去。
只是少年步履虽然不算太快，只是没入漆黑的巷子里，便不见了踪影。
小贩摇了摇头，提着煤油灯转身。
崔珉靠在转角后的墙壁上，微微抬起脸，此时四处烟花早已熄灭。
漆黑狭隘的一方天空之上，只有一弯明月高悬。
他没有看多久，继而顺着小巷一直走进了院子里，取出火折子点亮被风吹灭的几盏挂在檐下的灯笼，这才再次进了书房。
一整夜书房都点着灯。
……
整个春节都在没完没了的应酬当中度过。
等到明珈总算是稍稍歇下来的时候，又到了元宵节。
京都的勋贵人家之间人情往来极多，所以逢年过节总要有一户人家摆个宴会。至于平时的时候，有点事也免不了聚一聚。
晋宁侯府是每逢元宵节都会请来不少人家的夫人太太一起来看吃饭的。
有亲戚关系的便是郎君也会来。
今年添了明珈的事情，镇国公府直接送来帖子，说是把独女刘玉润放在老夫人膝下养几天。
怕独女刘玉润闯祸，借机把独子刘秉也一起塞了进来。
——两家亲厚至极，之前刘秉小的时候顾景冉也时常在刘家小住，倒也无人说什么闲话。
明珈对此完全不能发表任何意见，只能由着大家去了。
只是今年的元宵会举办得极为用心。
府内采购了一大批各色花灯，挂在了后花园的两条游廊上，又在小路边上撑起了架子，也挂了花灯。
烟花也用的是西域买来的。
顾明珈被三太太盯着重新梳妆，将原本朴素的淡蓝褂子脱下来，换上了一件白绫袄，缘边镶上了一层雪白兔子毛的赤色方领比甲，一条墨绿色绣着相思子的马面裙，绯红衬裙，明珠绣花鞋。
随便在脑后梳的小髻也被三太太亲手拆开了，让红蓼给她梳了个精巧的双螺髻，垂着绯红的丝带与金铃铛，一对红梅绢花，戴着明珠钗子。
齐刘海薄薄的几根，弯弯的眉毛，杏子眼，唇上抹了一点极淡的胭脂。
“好了，可以出门了。”
三太太这才让丫鬟放开顾明珈，伸手拉住顾明珈的手，“令令，你又不是有上心的如意郎君，做什么这么不喜欢你表哥？”
顾明珈不想说话。
可是不回答似乎又有点不礼貌。
她抿了抿唇，脸颊鼓起来一点，“可是表哥也不喜欢我。”
“胡说，你刘秉表哥那么多表妹，最疼爱你了。”
三太太说得是真的，刘秉性子虽说温和有礼，却又有些冷淡。京都中意刘秉的小娘子数不胜数，却极少有真的敢去商议婚事的。
——大家都觉得刘秉谁也不会喜欢。
“那是对妹妹的喜欢。”
顾明珈没好意思当着丫鬟仆从的面从普普通通的喜欢说到男女之间的情爱，只是嘀咕了一声，仍是跟着三太太朝着设宴的小园子去。
男客和女客并不在一处。
中间隔着一条路，路上放置着屏风隐约隔开来。
顾明珈跟着走过去，四周的灯笼全都被点亮了，有兔子的也有小老虎的，还有莲花与牡丹花的。
最漂亮的是宫灯和走马灯。
顾明珈一走出来，一众的夫人太太便朝她看过来。
“当真是个美人胚子。”
“可许了人家？想要接回去当女儿疼呢。”
“是啊，这娇娇巧巧的，又乖又端庄。”
一众的夫人笑着说着，顾明珈听惯了这样的话，倒也并不害羞。她只是微微低着头浅笑着夸回去，一句话比一句话温柔。
三太太松了口气。
她还怕顾明珈闹脾气，要知道等会镇国公夫人也到了，若是瞧见了，未免不好。
正想着，一顶小轿便落在了园子旁。
三太太起身领着婆子去迎，顺手一拉顾明珈，顾明珈会意地笑着对正和说话的夫人说了句话，双手交叠于腹前，跟着三太太朝不远处走去。
小轿子被掀开，走出来一个明朗温婉的妇人。
“哪里要容娘亲自来接我呢？”夫人笑眯眯的，伸手握住了三太太的手。
刘玉润从轿子内跳出来，提着裙角跑过来抓住顾明珈的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只东西来，“阿令姐姐，我哥让我带给你的万花筒！”
少女嗓音明媚清亮，饶是此地僻静，还是有不少人听到了，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顾明珈一捏刘玉润的手，低声道：“圆圆！”
“嗯？有什么事？”刘玉润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顾明珈。
顾明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接过那只万花筒，然后小小声道：“因为我快及笄了，不能和小时候一样收表哥的东西。”
“不能收啊……”刘玉润接过来明珈手里的万花筒，“可是几个姐姐和哥哥都有啊，只是你的这个被我悄悄拿来了。”
话刚说完，她就被镇国公夫人敲了一颗板栗。
“你这个憨货。”镇国公夫人笑骂。
三太太倒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毕竟这桩婚事两家都十分满意，十拿九稳，又是青梅竹马，亲近些倒也很正常。
倒也不是大事，明珈也没接着放在心上。
她接过来转动万花筒，看了一会儿，夸道：“好看，我很喜欢。”
刘玉润又开心起来。
两人挽着手走到碧纱橱下坐了一会儿，和周围的小姑娘们打过招呼了，这才一起去看花灯。
顺着廊子和小路，两人四处看不一样的花灯。
花灯底下都挂着灯谜，两个人一边看一边猜，倒也很开心。
只是走到小径的花丛旁时，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声音。
“顾六那个傻子又去招惹赵宇，蠢死了。”
“不是你挑拨的吗？你还笑话他呢。”
“若不是愚昧，怎么会信了这么三两句话，真是个傻子。”
“他想必还不知道上次揍他的人是赵宇安排的呢，笑死了。”
“走，西头看顾傻子挨骂。”
刘玉润面色变得很难看，抬脚便要穿过屏风走过去，被顾明珈拉住了手。顾明珈对着刘玉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刘玉润小心翼翼拨开了树叶缝隙，看清楚了两人的面貌与衣着，暗暗记在心里。
如此，她才悄无声息地退开。
“圆圆，我去找一下我六哥。”
上辈子，如果说最先报复顾景冉的是崔珉，那么一直追着不放一直想尽办法羞辱欺辱顾景冉的，便是赵宇。
赵宇是永宁伯的私生子，性格阴狠毒辣，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和赵乐艺一样，都是一个一直蹦跶的反派。
崔珉虽然狠辣记仇，却向来行事干脆利落，并不会死盯着不放，也还算坦荡。但是赵宇的话，得罪了他真的很麻烦。
就像是暗中的跳蚤，一直追着你咬，明知道是他，却死活找不出来。
“这件事，你掺和了会很麻烦。”顾明珈解释了一句。
刘玉润想去，但是到底还是听了顾明珈的话。
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对策。
郎君们的事情，她和阿令姐姐都不适合掺和，如果换成是哥哥就好说多了。
“好。”刘玉润答应了。
明珈带着红蓼拐了小路朝西边去，而刘玉润则直接遣了小厮去叫了刘秉。
过了一会儿，明珈拐到了西边的墙角。
只是她一时之间没有看到顾景冉在哪，只好四处查探。但是这边也只有那么大个地方，不多时，隔着墙就响起了对骂声。
顾明珈没急着出去阻止，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偷看的两人，抿唇思考了片刻。
那两个人挑拨顾景冉欺负赵宇，那自然说明他们自己本就厌恶赵宇。
“你去守在门口的那几个小厮和丫鬟都叫过来。”顾明珈交代红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