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除夕
顾明珈看着玉叶的身影远处，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炭火很暖，连带着干燥的空气吸入肺腑，生出难耐的痒意来。顾明珈靠在引枕上，隐约记起来，刚刚她以为祖母死了，似乎真的是梦境。
因为梦境才会那么混乱。
她崔珉没有骗她，他可能是真的没有伤害祖母。
顾明珈闭了闭眼，又恍恍惚惚进入了梦境。那段时间她总是做噩梦，可是又犯困得厉害，好像只能这么一日一日地煎熬下去。
如今想来，真是一段让人不太高兴的记忆。
顾明珈笼着手炉，侧目看了一眼四周，对着红蓼道：“绕路吧。”
崔珉若有所感，回过头朝着不远处看了一眼，只看到红衣的少女裙角一晃，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他对着顾意微微颔首，道：“好，此事我会与殿下提起。”
顾意有些意外于这位崔大人的好说话，从前崔珉呆在顾家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和他有交集，但是也隐约知道是个孤僻阴郁的性子，毕竟是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人。
但是他投靠陈毅之后，借刀杀人的手段玩得极好，心机深沉手段狠厉的名声都传到了京都。
话说完，崔珉便转身离开。
出了晋宁侯府的大门，侍从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崔珉微微点头。
他侧目看了一眼晋宁侯府的匾额，撩开袍角上了马车。马车逐渐远去，朝着京都四合巷而去。
那是崔珉如今的住处，并不算多好的地方，但是离皇宫不远，上朝方便。
……
顾明珈思来想去，她和刘秉的婚事暂时还是不能退。
相反，需要作为权宜之计，暂且定亲，将晋宁侯府拉进太子党。
崔珉属于太子党，那晋宁侯府站队太子，多半是不会错。顾明珈这样想着，只能按捺住自己。
眼见着就到年关了，整个顾家都忙碌了起来。仆从们忙着清点库房收拾宅院，主子们也开始盘算起人情往来，又要准备好祭祖的祭品与诸多事宜。
加上顾明珈的婚事，也得和刘家商量定下。
顾明珈作为未出阁的小娘子，这些事情倒是轮不到她来操心。
只是三太太从前还未想过顾明珈还没及笄便定下婚事，所以诸多掌管中馈的事宜没有教导顾明珈。此时也不免操心起来，自己去算账或是看着婆子们做各类事情，也都要把顾明珈带在身边。
年底这几天弹指之间便过去了。
除夕这天也闲不了。
天还没亮，顾明珈便被喊了起来，穿上喜庆的衣裳，吃过早饭便去祠堂祭祖
勋贵人家规矩多，顾明珈跟着家人一套规矩做下来，已经到了中午时分，等到回去又要盯着仆从贴上对联年画，换上红色的薄纱灯笼，仔仔细细将四处都清扫一遍。
顾明珈忙得够呛，等到傍晚时分，才一家坐下来，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吃过饭，天色已经沉下来。
众人还需要守夜，一起去了后花园的暖阁中。
仆从搬出来烟花放出来，黑漆漆的天幕上绽放出灿烂的烟花，缠绕在架子树上的炮竹也亮起来，当真是火树银花四处璀璨。
老夫人拿出红包来，分给几个孙辈。
伯父和伯母也包了红包，就连已经嫁出去的长姐也早就准备了红包给几人。顾明珈收了一口袋的红包，笑眯眯地给大家剥糖炒栗子，大家闹哄哄地说这话，热闹极了。
大太太搂着三娘子，二太太搂着四娘子，三太太搂着顾明珈。
老夫人被围在中间，听二太太讲笑话。
“令令的婚事要定下了，三娘和四娘也要定下。”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孙女，“阿秉那孩子性情虽然瞧着冷淡，对令令却一贯极好，我瞧也是个专心的，我放心得很。”
顾明珈知道就算是定下婚事，最后还是会散。
她也并不太在意，只是笑眯眯地给祖母剥烤热了橘子。
“三娘的婚事定得也好，三娘心气儿高，阮家那孩子虽然出身不错，可不拘小节，日后也不会吵架。”老夫人身为公主，倒是并不太在孙女面前避讳这些，反倒一贯都喜欢把事情说开，很是通透。
并不喜欢大家把事情藏在心里，百转千回。
“四娘的性格温柔了些，给你选个家世稍低些的，好不好？”
四娘子顾明瑜有点不好意思，被二太太拍了拍肩膀，“你祖母这是怕你性子软，受欺负呢，我们好给你撑腰。”
“我晓得，一切都听祖母与祖母伯母叔母商议。”四娘子顾明瑜抿了抿唇，露出一点乖巧的笑容来，“母亲虽不是我生母，可一贯都待我极好，我从未觉得大家会怕我过得好。”
顾明珈把烤好的橘子递给祖母。
上辈子顾家败落，三娘子顾明珏不惜和夫家撕破脸，也要回来照顾祖母。
四娘子顾明瑜性子软，也怀着身孕回来，给祖母守孝，挡在了要闯进来捉拿父亲的亲兵，以至于小产。
顾家阖家，可能也不算上什么好人，但是却是很团结亲近的一家人。
“祖母，那我呢？”
放烟花回来的顾景冉忽然开口道，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顾明珈往嘴里塞了瓣橘子，酸得脸皱了皱，“六哥，你中庸背完了么？”
顾景冉表情空白了一瞬。
明珈补充道：“成亲要做却扇诗呢。”
众人再一次笑起来，唯有三太太当真皱了皱眉毛，顾景冉不学无术这件事，当真是京都人尽皆知的。
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京都确实不少。但是问题是，大半纨绔子弟虽然性情顽劣，却并不愚昧败家。唯独顾景冉，最是听几个狐朋狗友的话，简直是脑子有坑。
明珈的话是不好听，却也是事实。
看来，得狠狠矫正一把了。
顾景冉觉得大家要说他了，立刻一撑窗台翻身跳了出去，“我去放爆竹！”
……
四合巷。
一到夜晚，四处的烟花爆竹便次第响起，照得京都仿佛不夜天。
崔珉的院子是新买的，时间仓促的缘故，家具倒是勉强凑齐了，仆从却还没来及买。
跟在他身后的，是陈毅随手拨给他做副手的机灵小随从。
想着是除夕夜，随从去酒楼给崔珉定了一间雅间。只是崔珉却没有去，随□□代他，若是想去便自己去。
随从一走，整座院子里便只剩下崔珉一人。
院子四处寂静漆黑，只有书房内一灯如豆。
崔珉面前摊着几本书，他一面看一面写批注。一直写到月上中天，他手里的几本书尽数都被翻完了，他才松开手，靠着椅子揉了揉太阳穴。
院子外传来小贩子的吆喝。
“卖饺子咯！羊肉馅儿荠菜馅儿的饺子！”
崔珉的目光落在翻完的书页上，坐了片刻，起身朝着外间走去。
穿过院子，他推开了院门。
不远处便是街道，崔珉往前走了几步，正瞧见挑着担子的小贩子放下锅灶，正在拉动风箱生火煮饺子。
上辈子崔珉的腿断了，这年冬天他还呆在顾家。南苑里什么都没有，过年的时候，照看他的两个婆子也私底下回家过年了，甚至没有人过来给他送饭。
南苑里的东西不多，过年的时候，已经什么都快没有了。
是顾明珈背着其他人来给他送了一大碗热乎乎的饺子，是很清淡的荠菜馅，放了一小把冬笋与豆芽。少女悄悄藏着一个食盒，因为南苑的门被锁了，她只好踩着凳子爬到墙上，露出一张被风吹得有点红的小脸。
她对他招手，笑眯眯地喊他五哥。
“我的院子里煮了很多饺子，我给你拿了一碗。”
明明是个娇气又有点胆怯的小姑娘，一颦一笑却很是鲜活。
崔珉没有接。
那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他说，滚。
顾明珈一点也不恼，她扒拉着覆盖着一层雪的墙顶，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在墙上，然后拍了拍冻得有点红的手，“我已经和祖母说了，等过几天，便给你添置家具，也不再锁着你。”
崔珉其实有些厌恶别人突如其来的好。
所以那时候他是有点抗拒顾明珈的。
一边抗拒，一边又期待她能再次靠过来，好证明她是真的对他不存利用或者玩弄。
“客观，要吃碗饺子吗？”
小贩稍稍闲下来，看向了有些出神的黑衣青年。
他穿得并不富贵，只是模样生得俊俏而阴郁，看起来冷冽清贵，不好招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看起来似乎有些寂寥，小贩便不免想。
除夕之夜，独自出来，想必是家里没人或是孤身在外。
说几句话也聊且做安慰吧。
“要一碗荠菜馅的。”
那时候崔珉没有吃顾明珈的那碗饺子，一直到半夜的时候，他才鬼使神差地走出去，抬手取下来了那碗饺子。
油脂微微凝固，冬笋和豆芽都有些蔫了。
然后被他随手倒掉了。
小摊贩很快便住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笑眯眯的，“客人吃了这碗热乎乎的饺子，也差不多是过了子夜，可以回去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