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冬至
这场宴会风平浪静，回到家中之后，一切也都十分安静。
上辈子出现在晋宁侯府的五皇子不仅没有来，随后几天，圣上便下旨赐婚，让永安伯府三娘子嫁给五皇子做侧妃。
这桩婚事定下来了，有些风言风语才传出来。
说是上个月太子妃设宴，永安伯府的三娘子不知怎的，和五皇子滚到了一处。
而在《繁华引》原书里，这次是赵乐艺设计女主谢韫之，最终被谢韫之躲开了。但是这回，剧情变成了赵乐艺自己中招了……
顾明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她都重新活了一辈子，事情有变动似乎也不是那么奇怪。
毕竟许多事情，本来就是有很多种可能的。
没有了五皇子的亲事压迫，顾明珈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彻底没了。剩下的事情，便是如何让刘家和顾家不被卷入夺嫡的纷争中。
刘顾两家关系太过紧密，加上刘家满门忠烈，眼睁睁看着重蹈覆辙，顾明珈做不到。
她从来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从前不是，现在也做不到。
但是刘她一个内宅女眷，完全无法插手半点刘家的事情。
她唯一能接触到，且又能做刘家的主的人，便是表兄刘秉。
但是表兄是外男，她等闲时候是见不到的。一般都是过年的那段时间，刘秉表哥会来家里拜年，带着他的妹妹刘玉润过来。
刘玉润和顾明珈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总会在顾家住几天。
而这时候，刘秉要么也会在顾家住几天，或者是时不时过来串门和家里的兄弟玩闹。
明珈只能按捺下心思。
三太太因为明珈说要出家做姑子的缘故，请了一位女夫子回来教她读书，实则是为了逼她背什么《女德》《女戒》。
明珈无奈，只得暗中去把从前教自己画画的那位女先生找了回来。
她日日都泡在画室里，死活不肯出门，逼得三太太也没了法子。
只是人一找到了消遣，日子便过得快了起来。
这年冬天来得很早。
等到了腊月，便滴水成冰，冷得凛冽肃杀。
冬至这一天女夫子给顾明珈放了假，连带着老夫人也说天冷了，早上起不来，不必晚辈来请安了，所以明珈难得睡了个懒觉。
一觉醒过来，窗纸白得发亮。
屋子里放着熏笼和炭盆，被窝里也放着汤婆子，又睡了一整夜，整个人暖洋洋的。
明珈不大想起床，枕着枕头眯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红蓼打卡帘子走进来的脚步声。
“姑娘，厨房的饭菜送来了，再不起来，等会凉了再热便不好吃了。”
明珈往被窝缩了缩。
红蓼将手在炭盆前烤得热乎乎的，伸手捂在明珈脸上，软声哄道：“有笋尖馄饨呢，快起来吃。”
等到好一番梳洗，换上了大红色的对襟广袖长袄，一条雪白的长裙子，明珈吃了顿饭，一边吃饭一边听红蓼说道：“我一大早上便听说园子里红梅开了，姑娘等会去折几只，送到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那里去，讨个喜庆。”
明珈往嘴里塞了两个小馄饨，含含糊糊答应了。
吃过饭，红蓼给她披了件淡青色的白毛斗篷，又换上了木屐方才出门。
芳菲苑的位置不错，去哪里都不算太远。
顾明珈踩着厚厚的积雪，脚步咯吱作响，她抱着汤婆子往前走，果然看到月亮门前有一棵老梅开花了。
红的花开在皑皑的白雪里，明艳冷冽。
“把剪子拿出来。”明珈交代了红蓼一句，自己便去物色哪几枝梅花插瓶最好。
这棵树是多年的老梅树了，枝干虬结粗壮，上头的枝桠又高又杂。明珈个子矮，只能微微踮起脚，仰着下巴往上瞧。
“就这一枝吧。”她瞧中了一枝，忽然想起来家里的这棵老梅花开得好，每年父亲都会送几枝给同僚与亲友，于是随口嘀咕道：“多剪几枝，给镇国公府也送几枝去。”
少女的嗓音温柔里带着点甜媚，不大不小，却刚好可以让人听清。
月亮门后的脚步微微一顿。
顾明珈这才意识到门后有人，她下意识朝着门口开了一眼。
红蓼朝她递来一枝梅花，然后踮起脚去剪另一只，接着顾明珈的话道：“过些时候，世子和表姑娘定是又要给姑娘送来一堆奇珍异宝了。”
门后响起顾意的声音，“是小女的声音。”
顾意的本意是让崔珉回避，可是面前神色淡漠的少年似乎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步履从容地往前迈了两步，从月亮门后走了出来。
迎面便瞧见了站在门后的少女。
快一年没见，顾明珈的面相变得单薄了些，面颊上的婴儿肥消失了几分，五官变得柔美妩媚了一点。
崔珉想到的却是上辈子顾明珈死前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已经瘦脱了相，原本便纤细的身量变得脆弱而单薄，病得几乎没有醒过来的时候，永远都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他神情淡淡，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顾明珈身上一圈，便又移开。
顾明珈抱着那枝梅花，浑身都是僵硬的。
面前的少年穿着白底的长衫，外披了一件玄色绣着白虎的大氅，明明还未及冠便已经束发，老沉稳重如一把磨砺过的刀，此时收在鞘中，也让人为之震慑。
“顾明珈？”
崔珉嗓音微凉，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
顾明珈咬了咬唇，这辈子她和崔珉只是一面之缘，只要别了这一面，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干系。
她微微敛目，点了点头，“是。”
大概是因为他阻止了六哥打断崔珉的腿，所以这辈子的崔珉比上辈子提前离开顾家。而这次他回到京都，锦衣华服，令父亲都对他客客气气，想必已经成了节度使陈毅的心腹大将。
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份来说，应当是不知道这些的，所以顾明珈没有称呼崔珉，只是谨慎地回答了这个问句。
顾意的心却微微提起来。
节度使偏安一隅，代代君王都放任不管，如今已经成了一方朝廷也十分忌惮的势力。
而崔珉在一年的时间，便将十几个州卫打得服服帖帖，全都依附于壁州节度使陈毅。这样的人，不说才能，便是靠着陈毅的赏识与信任，京都的勋贵便没有一个敢不客气。
可是，崔珉对令令的态度……
“天冷，回去吧。”
顾意还在猜度崔珉的心思，生怕顾明珈从前得罪了崔珉，便听见崔珉淡淡道。
语气平静，不像是关心，更不像是有什么恩怨。
反倒像是随口一提的一句话，并未存任何特殊的心思。
“还不快回去，若是受了风寒，你祖母可得伤心了。”顾意连忙对着明珈板着脸，语气里带着点教训，实则是催促。
顾明珈松了口气，屈膝对着两人福了福。
“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瞧了红蓼一眼，恨不得立刻逃出十丈远。
崔珉微微移开目光，藏在大氅广袖内的手微微拨动念珠，垂下眼不语。
而偏偏，顾明珈转身转得仓促，脚底的木屐穿得不甚稳当，被雪一滑，身子便猛地往后一仰。顾明珈下意识闭上眼，不想看崔珉的脸。
她不想重新活了一辈子，还在这个人面前如此狼狈。
可偏偏如此。
崔珉眼角的余光瞧见少女身形一晃，他捻着念珠的指腹微微扣拢，似乎想要压抑住伸手扶住顾明珈的冲动。但是迟疑片刻，他还是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扶住了少女的肩膀。
顾明珈的后背一下子撞在他胸口，肩膀被崔珉扣住。
他身上还是有股药味，几乎扑面而来，又冷又苦，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崔珉扶着她肩膀的手很稳，用了几分力，扶着她站稳了才往后退了一步。落在顾明珈肩头的袖子也随之滑落，崔珉抬手整了整袖子，这才垂下一双狭长冷漠的凤眼瞧着她。
“雪地不好走，回去走得慢些。”
平平静静的语气，却又交代得清清楚楚，以至于莫名有些啰嗦。
旁人不知道，顾明珈最知道崔珉有多沉默少言。
这样的话，对于崔珉来说，是废话罢了。
顾意看得心里七上八下，连忙威严地看了红蓼一眼，“还不快带姑娘回去！”
红蓼连忙上前扶住顾明珈，带着她转身离开。这回她走得稳当，更不敢在崔珉面前丢脸，慢慢地走远了，并未出什么幺蛾子。
顾意打量了崔珉一眼，试图转移话题，“崔大人的旧物怕是不多？”
“不多。”崔珉淡淡道。
迎着顾意谨小慎微的眼神，崔珉又添了一句，“找不到了也无妨。”
顾意松了口气，实则还是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是朝廷还没摸准这位将军的底细，他也猜不出来太多，只知道不好惹。
如此，两人慢慢到了南苑。
南苑一年过去，算是彻底荒废了。
至于旧物，原本便不多，后来他消失了，婆子又不敢上报，又怕追究责任私逃了。
私逃前怕留下证据，将南苑的东西尽数都毁掉了，如今只剩下一座院子，什么也不剩了。
顾意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有些尴尬，正在思考如何说话才能显得冠冕堂皇些，面前少年的声音已经淡淡地响起来了。
“烧了吧，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