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签文
那人彻底慌了,径直朝着崔珉扑过来,“崔大人饶命,崔大人饶……”
侍卫长却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人拉住,厉声道:“拉出去,行刑!”
其余人一拥而上,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人的嘴捂上,直接朝着门外拖去。不过是眨眼之间,一群人便急匆匆地走远了,空气中只有呼啸的风声。
顾明珈垂眼,双手交叠于腹前,对着崔珉行了一个礼,“多谢。”
崔珉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少女染了泥污的裙摆与绣鞋上。过了一会,他往前走了一步,明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便听到对方微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别动。”
明珈不自觉地有些僵硬,只好站在原地。
站在她面前清瘦修长的男人矮下身来,抬手替她拍掉了裙子和绣鞋上的泥污。从股明珈的视线来看,她只能看到男人弓起的脊骨,在往前是一段苍白的脖颈,漆黑的发被工工整整地束起来,垂下的眼睫遮出一道阴郁内敛的影子。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脚踝火辣辣地刺痛。
也就是这时候,明珈的脚踝被人握住了。
崔珉抬手,动作慢条斯理地给她在脚踝上包扎了一条帕子,冰凉的指腹按在骨节上,明珈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不过片刻,他便给她包扎好了,随即松手。
明珈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问崔珉,但是却又问不出口。她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崔珉,直到他重新站起来,她才迟疑着道:“崔大人造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对方淡声道:“你的丫鬟呢?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明珈哑然,知道他可能来者不善,也不可能会告诉她他来做什么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我怕他们进来,所以守在这。”
话说出口,明珈自己都觉得自己愚昧。她就算是在这,也根本拦不住,要是拦得住,她的伯父与父亲早就拦住了。
果然,崔珉眉头浮出一丝薄怒,看起来暴戾而阴郁。
明珈眼睫颤了颤,她有点害怕崔珉,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于古怪了。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丝怒气又消失了,他放温和了语调开口道:“走两步。”
她只好抬脚走了几步。
脚踝火辣辣的疼,她只好装作是不疼的样子,实则心里非常想掀开裙子看看擦伤成什么样子了,才会这么疼。
崔珉皱了皱眉,径直走上前来,伸手握住明珈的肩膀。
明珈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崔珉神情冷漠如初,从明珈的视线看,只能看到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她只好避开目光。
顾家此时已经开始败落了,不少奴仆都被卖掉了,院子里空荡荡的。
风雪愈发肆虐。
顾明珈被崔珉抱着,穿过长长的廊庑,径直往后院走去。路上遇到的仆从都一句话不敢说,只是低头不去看两人,由着崔珉在顾家后宅穿行而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崔珉的体温很低。
哪怕是被他抱在怀里,股明珈也觉得冷。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抄手游廊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梦里的股明珈窝在崔珉怀里,深切地觉得,这个人对她其实是真的不坏。但是画面一晃,又是凌乱而血腥的画面。
不见天日的幽禁,空荡荡的灵堂,哭泣的嫂嫂,以及黑沉沉的棺材,和血腥肮脏的尸体。
顾明珈在梦里的情绪很沉重,以至于她喘不过来气,最终惊醒过来。
四处安安静静的,窗户外的天空也是漆黑一片。顾明珈浑身出了一层冷汗,她摸黑从床上下来,赤脚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坐在那一口气喝了半碗,心跳还是有些急促。
顾明珈浑身都没有力气,手脚甚至在轻微颤抖。
看着窗外的月光,走过去推开窗户,有风吹进来,她才稍微舒服了一点。
吹了好一会风,股明珈被梦境笼罩的恐惧才一点一点消失。她关上窗户,回去又睡了一觉,这回倒是没有再做噩梦,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三日后。
吃过早饭,顾明珈与家里人上了马车。
相国寺在城外,到的时候已经晌午了,大家在各个佛殿面前都叩首完毕,庙里的僧人也备好了素斋。
吃过午饭,明珈跟着祖母捐了香油钱还愿,禅师过来给顾家众人讲了会儿经文,这才开始说些闲聊的话。
“殿下近日面色红润、神清气朗,想来是好事频频了。”禅师念了句佛号,慈眉善目地笑着。
晋宁侯府的老夫人是先皇的庶姐,身份极为尊贵。但是老夫人那一辈的公主实在是太多了,虽说有了封号,却并未赐公主府,毕竟公主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老夫人一向都住在侯府,也很少以公主自居。
“倒也不曾,令令这孩子前些日子落了水,倒叫我好生心急。”老夫人握着股明珈的手,皱着眉毛道:“禅师数年前说这孩子命里有劫,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次,她可当真是险些没了命。”
明珈摇了摇祖母的手,“签文说我和侯府都会有一劫,那是不是也能告诉我们,这一劫是什么?”
老人家慈祥地看着明珈,从容温和地解释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们能得知几分,已经是恩赐了,人可不能不知足。”
禅师看了明珈一眼,当真抬手取下来一只签筒,“不问一问,怎么知道神佛不愿为世人指引渡厄消灾呢?”
老夫人有些讶异,却只是点了点头。
众人目光都落在那一只签筒上,老禅师却是看着明珈,开口道:“这桩劫难与府上的七娘子息息相关,不妨交给七娘子来摇。”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明珈身上。
明珈微微一愣,只好伸手接过来。
她垂眼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只签筒并没有做手脚,若是摇出来一个吉利的签文倒是尴尬。
她这样想着,只好心中默念祈祷,一面摇出来一支竹签。
竹签落在她裙子上,明珈捡起来看了一眼,随即一愣,然后递给了禅师。禅师看了一眼,低头念了句佛号,这才将签文给众人看。
报仇只是闻尝胆,饮酒不曾妨刮骨。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两句诗,一句写的是少年意气,一句又变成了看淡世事。众人都是看得一头雾水,毕竟顾明珈性格绵软温和,就是中规中矩的闺阁小娘子,哪里沾的上这样豪迈的句子。
反倒像是写男子的。
签文是摘出来的句子,自然可以再表达另一重意思,明珈想着,和大家一起看向了老禅师。
老禅师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们家可曾得罪了什么少年人?”
二太太笑了,“我们家最是宽厚待人,怎么会去害胖人家的孩子。”
明珈的母亲三太太却朝着明珈看过来,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大师尽管说。”
“这前两句和后两句,一写少年一写老年,可见这写的便是顾家该有的劫难之人。”老禅师低眉,拨了手里的念珠,念了声阿弥陀佛方继续道:“此人现在狼狈隐忍,却心性坚定。只是签文里也说了,此人也会放下,于顾家而言,这劫难倒是也并不可解。”
明珈也不知道这支签是不是被动了手脚,她只是撑着下巴,安安静静地看着大家的反应。
“这……”老夫人却是很信这些的。
“这劫难既然可以解,不要再继续结下仇怨便是。”老禅师一板一眼道:“只是,万不可对此人起了杀心。”
明珈眼皮子一跳。
禅师笑眯眯地看着她道:“这世间呐,若是有转圜的余地,便是神佛愿意给你向善的机会。世人若是辜负神佛,神佛自然也会辜负世人。”
顾明珈确实起了一点杀心,但是也清楚自己大概是下不了手的。
她抿了抿唇,只是看向老夫人,“祖母,我们家得罪的少年人只有一个,那便是……”
“令令!”三太太道。
明珈只好状似委屈地圆了圆眼睛,不再说话,随手拿了块糕点咬了几口,就着茶水咽下去。
禅师也趁机离开。
三太太和二太太对视一眼,开口道:“你们几个年纪小,难得出来,出去逛逛,免得在家里憋坏了。”
顾明珈便站起来,伸手挽着三姐姐和四姐姐的胳膊,劲直往外走去。
一直等三个少女走出去了,三太太才忧心忡忡开口道:“母亲,前些日子令令才做了噩梦,梦见南苑那孩子……说是,化为厉鬼索命。”
二太太道:“相国寺的签文,是最准的。”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老大没了也七年了。”
两人便不敢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老夫人才低声道:“回去再看看吧。”
明珈耳朵贴在门缝儿上,听到祖母这么一句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恨不得进去问问,只得按捺住心思,转身离开。
只是才转过头,她便看到说是去打坐的禅师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瞧着她。
明珈有点不好意思,对方却捻着念珠道:“七娘子日后若是能放下,像签文里写的那样放下,一切也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