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避开
她多半的确是和他一样,重活了一次。
崔珉沉默而仔细地看着少女面上的神色,她看向他的目光过于复杂,清澈的眼底甚至透出一丝痛楚,却又被她死死按捺住,强作出茫然的平静来。
他微微垂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尖锐的刺刺破指尖,渗出猩红的鲜血染上少女白皙的指尖。
血珠溅落,砸在粉白纤细的花瓣上,花瓣微颤,秾丽的颜色使得这朵花格外绮丽,也衬得受伤的手指格外绮丽脆弱。
“你的手,受伤了。”崔珉低声道。
明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指尖尖锐的疼痛,她垂下眼,缓缓收回手,从袖子里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的帕子掉了。
崔珉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陈旧的帕子,朝着明珈走过去,伸手托到她面前,也不说话。
明珈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点类似于委屈的酸涩感来。她指尖又一滴鲜血落下去,砸在了她桃红的裙摆上。明珈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低声道了句谢。
胡乱把指尖包扎上,她觉得越发心慌。
见到崔珉,上辈子很多不愉快的情绪与记忆几乎在这一瞬间翻出来,让她手足无措。
“我,我先走了。”她咬了咬唇,仓促转过身。
明珈能感知到崔珉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越发觉得脚步都僵硬起来。她藏在袖底的指甲死死扎进掌心,咬唇快步走远,一直走到崔珉看不到自己的时候,她才猛地蹲下来。
她茫然地盯着地面,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见到崔珉会这么狼狈。
明明,她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彻底和他再也没有交集。
上辈子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一切都会好起来。
……
崔珉看着少女几乎狼狈的背影,沉默地目送她走远。
一直到顾明珈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崔珉才低下腰,俯身低头去看那一支染血花刺。花刺尖锐,还染着暗红的血。
崔珉苍白修长的指尖落上去,微微用力。
他眉头微蹙,微微偏头凑到那支带着血珠的花前,眼睫微颤间合上眼。
血染上苍白的唇,少年微微抿唇,浅淡的血腥味儿便混进了口中。崔珉狠狠地皱了一下眉,按进了刺里的指尖猛地被收拢进掌心,连带着那一丛花刺也被他握入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成注留下来,散落一地。
崔珉松开手,掌心血肉模糊,他没有看一眼。而是往前走了一步,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帕子,盯着上头绣着的杏花看了好一会。
然后,他才抬起鲜血淋漓的那只手,似乎是想要包扎上去。
可是最终,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帕子叠好,放入胸口的衣襟内,抬步朝着院子内走去。
只余下身后淡淡的血腥味儿夹杂着花香,风一吹,便又散了。
顾景冉也交代完了话,他不大喜欢逼仄破旧的南苑,说完了话便逃也似的跑了。只是走出来,说在门外不远处等他的顾明珈却不见了。
无奈,顾景冉只好朝着不远处的亭子去寻。
只是亭子里也不见顾明珈的人。
顾景冉不明所以,去了一趟芳菲苑,丫鬟却说顾明珈睡了。顾景冉倒是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又实在思考不出来为什么奇怪,故而丢到了脑后。
红蓼替顾明珈将帕子解了下来,看了一眼陈旧的帕子,低声道:“姑娘自己的帕子呢?”
“丢了。”顾明珈蔫蔫的,“路上找了个小丫鬟借给我的,说是不用还了。”
若这样说,倒也没什么。
只是顾明珈的神情实在是过于古怪了些,低落得很明显,仔细瞧眼圈都有些红,眼睫也有打湿过的痕迹。可是七娘子向来心宽,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也只会往好处想,不急不缓的,很少会这么乱了方寸。
“姑娘刚刚和六郎君做什么去了,怎么不曾一起回来?”红蓼小心翼翼问道。
顾明珈微微抿唇,不说话了。
红蓼就知道,这是七娘子不想说。
她也不好多问,只想着日后绝不可让六郎君带着姑娘胡乱跑。六郎君虽然疼爱姑娘,可到底大大咧咧的,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惹恼了姑娘。
红蓼这样想着,去交代小厨房给顾明珈做了一碗冻酥酪,浇上蜂蜜与桂花,看着顾明珈忧心忡忡地吃了。
果然,吃完一碗酥酪,顾明珈的情绪好了些。
“我想出一趟门。”顾明珈托着下巴,对红蓼道。
红蓼一愣,“有什么事情,若非必要,奴婢去办。”
“这件事你大概是办不了。”明珈自然知道自己出门的话,母亲不一定会准,但是这件事又非得她出去不可。
红蓼有些为难,“那……”
明珈点了点头,“你亲自去和母亲说,明日我想自己出去买点胭脂。”
红蓼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去和三太太说,自然要多上几分成算。红蓼明白,明珈这是必须要出去了,只是点头,提议带了几样点心去了三太太院子里。
果然,傍晚时间红蓼便回来了,说是三太太答应了,已经吩咐准备马车了。
明日要出去,明珈早些歇下了。
第二日天亮,她起来去请过安,没有留在老夫人那吃饭,回来喝了半碗粥便更衣出门。
马车劲直朝着京都最大的胭脂铺子去,明珈下车前戴了幂离,进去挑了几样胭脂与香粉,便又坐车去了茶楼。昨日让藤黄来定下的包间业已备好,只等明珈过去。
包间在二楼,跟着明珈的侍卫在门外等候。
明珈让两个三太太身边来的两个二等丫鬟等候在隔间,自己和红蓼藤黄进去了。次间的门一关上,明珈便脱掉了罩在外面的斗篷与披风,露出底下素净的白衣绿裙。
又将发间的几只玉簪取下来,只留两朵琉璃的珠花,看起来素净至极。
“藤黄留下,红蓼陪我出去。”明珈开口道。
红蓼也脱掉了顾家仆从统一的墨蓝长比甲,点了点头,给明珈搬了凳子。主仆二人翻窗出去,趁着人多溜下茶楼,茶楼外早就等候了一辆马车。
马车劲直朝着相国寺去了。
相国寺的主持大师曾在老夫人的面子上给明珈算了一卦,只是批语含蓄,大师只是提醒明珈要么远离与顾家有宿仇之人,要么便看开顾家日后的劫难。
明珈那时候只想着她自然不可能和与顾家有仇的人往来。
至于什么劫难,顾家的众人倒也都看得开,说是已经富贵了数代,自然会有衰落的时候,只是要多积善缘了,所以明珈也没有细想那些。
可是灾难到来之后,却也是真的痛苦。
不过,算卦之后,相国寺的大师却很喜欢明珈,每次顾家人去祈福或是还愿,大师都会单独和明珈说上几句话。
明珈到时,时辰尚早。
庙里的小沙弥也认识明珈,代为传达一句,不多时大师便来了。
茶煮好了,明珈给大师倒了一杯,才开口道:“禅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顾七娘子直说便是。”大师很温和,手中念珠拨动,胡须雪白。
顾明珈以前不信神佛,现在自然不一样了,“大师曾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里和顾家都有一劫,如今我知道那一劫是谁了,我能不能求大师助我送走他?”
大师低头念了句佛号,“七娘子的变化很大。”
明珈微微低眉。
大师对小沙弥招了招手,温声道:“去取签筒来。”
小沙弥咯噔跑出去,不多时便抱着一只签筒回来了,递给禅师。禅师敛目,让明珈摇出来一只签,却又没有给明珈看。
他看了一会,才看着明珈,低声道:“倒也无妨,七娘子要老衲如何相助?”
明珈道:“过几日我祖母回来算卦,劳烦大师点出顾家的劫难源自于何人。”
“七娘子当真是为难老衲了。”禅师虽然是这么说着,面上也有些为难,却也并不生气,微微叹了口气,“这既然是你得来的机缘,我说了倒也不妨,到时候七娘子引尊府老夫人求一卦便是。”
明珈这才松了口气。
她给庙里添了一大笔香火钱,这才离开。
马车从相国寺朝着城内的茶楼而去,马车摇晃而过,帘子微微被风吹开。
她侧目瞧见药店里的黑衣少年,几乎是一闪而过的,她还是能看出来那就是崔珉。也不知道怎的,她下意识掀开帘子看过去,店里的少年若有所感回过头,朝着她看过来。
顾明珈被烫到手似的,一把将帘子拉上。
而这时候,马车猛地一震,前方传来马匹受惊的嘶叫声,扬蹄搅乱满地扬尘,马车直接被朝着前侧方甩出去。顾明珈一个踉跄,下意识抓住被甩飞出去的红蓼,结果自己也被带着甩了出去。
两人囫囵摔了一地,还没回过神,眼前便是扬蹄狂奔而来的马。
明珈咬牙,一把抓住红蓼的手要跑,却根本来不及。
她下意识闭上眼。
耳边响起一声利器刺入皮肉的钝响,温热的液体溅落在顾明珈脸上,使得她下意识睁开眼,正看到黑衣的阴郁少年一手勒马,一手握着剔骨的尖刀。
刀刃全都刺入马脖子,鲜血淋漓,扬起的马蹄被拉得朝着顾明珈身侧狠狠落下,砸起灰蒙蒙的扬尘,随即挣扎着轰隆倒地,血沫子咕嘟冒出来,惨烈而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