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断腿
顾明珈作为顾家三房的嫡幼女，从小是被家里的众人宠着长大的。
她实在不想重新来一次，那些疼爱她的亲人，还是像上辈子一样，落得那样的下场。
而上辈子顾家众人之所以会落得那样的下场，绝大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得罪了崔珉。但也正是因为明珈对顾景息的好，他到底看在她的面子上，没有真正下狠手。
从房间里的挂历上看，今年是宁远十三年。
此时的崔珉已经在顾家待了七年，这七年，他被当作是长房外室之子关在院子里。因为顾家大爷死于这位外室的算计，崔珉化身为的顾景息，自然也是整个顾家人最恨的人。
家中主子恨他，仆从也磋磨他。
顾明珈叹了口气，如果想要避免崔珉的报复，她还是得想办法洗去他对顾家的仇恨。
“七娘子，时辰差不多了，几位小娘子都在后花园等你呢。”丫鬟红蓼掀开帘子走进来，伸手拿了篦子替她将有些松散的鬓发定了定。
顾明珈微愣，“去做什么？”
“三娘子相看婚事，设了戏台子唱戏，请了许多人家的小娘子与小郎君过来看戏呀。”红蓼轻笑，但是并未生出疑惑，因为顾明珈平素就是有点迷迷糊糊的，“苏九娘子和刘二娘子都来了，正等着您呢。”
顾明珈抿了抿唇，她想起一件事。
上辈子三姐姐议亲的时候，请了很多人家的子弟来。
而顾明珈的六哥顾景冉和几个纨绔一合计，翻进了南苑找顾景息的晦气。具体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顾明珈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顾景息的一条腿被弄断了。
此后虽然是接好了，但是顾景息的腿却留下了毛病。
每逢阴雨天，便会疼得几乎走不了路。
就连平时走路，若是走得快了，也会看得出来他腿是跛的。
所以崔珉得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剁了顾景冉的双腿。
顾明珈站起来，开口道：“让藤黄去和伯母说一声，就说我睡着了，大概要晚一会到。”
交代完了，顾明珈便立刻带着红蓼出门了。南苑和顾明珈所住的芳菲苑隔得很远，她害怕耽误事，步履迈得十分急促，连带着红蓼也出了一身薄汗。
她紧赶慢赶，到南苑门外时院内还是寂静的。
此时顾景冉应当是还没来的。
她微微抿唇，若是在这里堵着顾景冉，免不了要和外男撞上，这样一来她的名声也别想要了。但是崔珉是被关在南苑里，除了每年除夕，等闲不会让他出来。
这样想着，顾明珈敲了敲院门。
门内还是没有什么声音。
红蓼便开口道：“有人么？”
红蓼原先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在府里是十分有脸面的。听到是她的声音，门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木门便嘎吱一声被打开了，露出一张笑皱了面皮的老脸。
“七娘子，红蓼姑娘。”
顾明珈微微点头，开口道：“你们看见我六哥了么？”
婆子一愣，之前倒是听说顾景冉来过，但是每次都是来羞辱打骂顾景息。但是现在，顾景冉倒是确实没来，何况这和七娘子有什么关系？
捉摸不透顾明珈的意思，婆子只是笑道：“不曾见过六郎君，七娘子可要进来喝口茶水？”
顾明珈拢了拢袖子，神色温和软糯，“可是六哥哥闯了祸，母亲叫我来拘住他，我听见有小厮说他往这边来了，你们若是见到了，可要告诉我呢。”
倒不是明珈抓住了顾景冉的什么小辫子。
实在是，她嫡亲的六哥顾景冉，确实是个不大聪明的恶劣纨绔，若是又不闯祸的时候才怪。
但凡拎得清点，也不至于带着外人来欺辱自家人。
但是这位拎不清的六哥哥，对她这个嫡亲妹妹是好得十分没话说，明珈若是再看着他这么自找死路，当真是枉为人妹。
婆子也是笑，自然称是。
明珈语调温和，“我就去不远处的亭子里等会儿，若是看到了我六哥，就叫他来找我。”
“那是自然。”
……
顾明珈坐在亭子里吹风，这实在有些无聊，于是从荷包里摸出了一颗蜜饯梅子塞进嘴里含着。
风吹过来，不远处南苑屋顶的荒草簌飒作响。
顾明珈下意识朝着那间代表着崔珉的院子看过去。
南苑的院子太小了，即便他在房间内，也能听到院子外的声音。十来岁的少女嗓音还带着少女的稚嫩，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温软。
崔珉发了高烧，眼前蒙着一层水雾。
四肢百骸疼得厉害，单薄的衣衫被冷汗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更为难受。
上辈子令令是没有来的。
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顾景冉趁着他烧得快要死了，在旁人的挑拨下，动手打断了他一条腿。纵然他得势之后第一个开刀的便是顾景冉那个蠢货，他仍旧成了一个旁人在背后嘲笑的残废。
崔珉眼睫微颤，手指下意识摩挲藏在袖底的匕首。
他重新来了一次，所以做了准备。
那令令为什么，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这个答案太明显了。
风从窗棂外吹进来，带来一丝儿浅淡的花香，连带着苍白淡薄的日光都变得温暖起来。
良久，崔珉挣扎着坐了起来，单薄瘦弱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而艰难。他微微睁开眼，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侧目看向窗外的院门。
顾景冉歪着肩膀站在门口，不耐烦地道：“去吧顾景息那个废物叫出来。”
说着，他便要走进去。
婆子陪着笑道：“五娘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等着您呢，说是太太交代了什么。”
“令令来找我？”顾景冉先是一喜，随即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开口道：“我等会就去找她，耽搁不了多久，太太交代了什么事？”
婆子有些难以启齿似的，顾景冉浑然不觉其他，随口道：“直接说，小爷最讨厌这么婆婆妈妈的！”
“五娘子说，您似乎闯了什么货，太太特意叫她来找您。”婆子低声道，生怕顾景冉朝她发怒。
但是顾景冉面色却是真的变了。
他闯祸挨打倒是没什么，但是这事竟然让令令知道了，还让她来抓他回去认错。一时之间，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在妹妹面前的长兄形象再一次碎裂。
“六郎这是怕了妹妹不成？”狐朋狗友挑唆道：“看来六郎在家，竟然还怕小妹呢。”
顾景冉却没有和平时一样下意识反驳。
他一甩手里的扇子，抬脚便走，“你们先回去，我去找妹妹，你们几个别跟过来，若是唐突了我妹妹，我少不得揍你们几个。”
其余人面色古怪，也不好跟上去。
顾景冉先是走得快，随即过了拐角，直接撩起衣摆跑了起来。
崔珉目送这一行人走远，神色越发古怪起来。
他目光寡淡地看着手里寒光凛凛的匕首，过了好一会，才阴森森地低笑了一声。少年眉眼锋利而单薄，漆黑的瞳仁透出极为阴郁的色彩，使得他整个人像是一把阴寒的刀。
这样的孽缘断了，是好事。
崔珉想着。
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咳嗽出声，脊背微微弓起，捂住口唇的手指苍白修长，屈起处白骨森森，衬得指缝内渗出的鲜血艳丽骇人。
顾明珈上辈子不喜欢他，这辈子也想尽办法，彻底斩断和他所有的联系。
好啊，真好啊。
他握紧手里的匕首，刀刃划破掌心，粘稠鲜红的鲜血淌下来，崔珉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他靠在床头，呼吸越来越急促，原本便苍白的脸越发散去生气。
有那么一会，他耳边万籁俱寂，眼前也化为虚无。
……
顾明珈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六哥，不由想起上辈子最后看他的时候。
他没了双腿，也没有人照顾起居，被关在方寸之间。整个人狼狈又邋遢，浑身散发着臭味，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冲崔珉喊着，愿意用命来换顾明珈的自由。
“母亲叫你找我做什么？”顾景冉想着自己最近闯的祸，思考惹母亲生气的到底是哪一桩。
顾明珈含着蜜饯，右边脸颊微微鼓起一点，看起来乖巧又软糯，“啊，六哥哥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再说了，若不是我找你，谁抓得住你呀？”
顾景冉尴尬地挠了挠头，笑得讪讪。
既然阻止了顾景冉作死，顾明珈也松了口气，想起后花园里还在唱戏，大概大家都在等着她，于是她开口道：“晚些时候母亲自会找你，你记得不要躲起来，否则母亲要嘀咕我了。”
顾景冉只得答应，目送着明珈走远。
她朝着戏台子的方向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什么也没有，南苑外的枯草被风吹得微响，刚刚一闪而过的黑影似乎根本不存在。她皱了皱眉，转身离开，却还是忍不住低声道：“红蓼，我觉得后面有人。”
“想必是六郎君吧，肯定是怕您告状呢。”红蓼道。
顾明珈若有所思，并不再说话了。